然而這並不是結束。
引路的天使輕輕低呼了一聲,望著更多潔白的羽翼從青年的身後伸展開來。它們每一片羽毛上都籠著淺淡的星芒,簡直像是取代了空中的星海,聖潔、純淨——
第二雙。
第三雙。
……
他足足生出了六雙。
當它們撲簌簌從青年身後徹底展開時,近乎於遮天蔽日。最下方的一對最為幼小稚嫩,中間的那一對卻堪稱巨大,青年的身形在這翅膀的包裹下都愈發纖細。他動了動,翅膀輕輕拍打,腳尖便離開了地麵,停留在了空裡。
這一瞬間,萬籟俱寂,唯有同樣生著白翅膀的鴿子不知從何而來,首尾相銜,高高低低繞著神殿盤旋,如同為他加冕的花環。第三天的聖光猛然大盛,強烈的光芒向這天地間的萬物昭示:
神的寵兒回來了。
引路的天使眼睛眨也不眨看著這一幕,喉嚨中發出毫不掩飾的輕歎,繼而懷著滿心的崇敬,更深地彎下腰去。
“路西菲爾大人……”
神明注視著他麵前的孩子。如今,這孩子與他記憶中的模樣相同了。
他為此終於感到了淡淡的滿意,將脊背微微貼上神座,平靜道:“既然路西已歸來,世間也該恢複為原有的樣子。”
寇冬剛從自己又變成了撲棱蛾子的適應期中回過神,驟然聽了神明這一句,頓時覺得不好。
“天父這是何意?”
什麼叫做恢複為原有的樣子?
天父不曾回答,倒是引路的天使衝著寇冬躬了躬身。
“地上生出血族,以肮臟的血肉為食,想必路西菲爾大人也有所耳聞。”
他說到此,嘴角微微下沉,似是對此感到十分厭惡。
寇冬心說我何止有所耳聞,我差一點兒就是了;但這不是重點,他冷靜地應了聲,“天父的意思是?”
“天父既創世,自然會賜福於世間,”天使一板一眼道,“既是如此,血族自然不可再留。”
聽這話,竟然像是起了趕儘殺絕之心。
寇冬的心跳驟然加快了些,他倒是不在意其他的血族怎麼樣——可問題在於,葉言之如今也是個血族!
他猛然向下降了些,望著神座上沉靜淡漠的神明。
“您是說,所有的血族?”
“自然,”回答他的仍舊是天使,“他們都同樣是罪孽的產物,早不該容於世。”
“……”
寇甜甜差點兒衝他那張臉口吐蓮花。
這話你早點不說,睡了這麼長時間也不說,偏偏要在他崽子都當了吸血鬼的時候說!
是怎麼著,準備一滅滅一家嗎?
“您總不會替這些血族說話吧?”天使道,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您是天堂至高無上的殿下,這些從惡魔之地裡生出來的汙穢惡魔,怎麼能臟了您的眼?”
他這麼貶低吸血鬼,就讓寇冬很不高興了,拉長了臉。
怎麼說話呢,麻煩把他家葉言之從這裡頭摘出去好嗎!
這人怎麼當人家爹媽麵罵人孩子!
他忍不住白了這天使一眼。
莫名其妙接了個白眼的天使顯然不解其意,寇冬開口為自家崽子說話了。
“即便是血族,也有不吃血肉的。”
譬如他家崽。
“也有心地良善的。”
譬如他家崽。
“也有特彆孝順的。”
譬如他家崽,每回都是自己求著被吸,葉言之關心他身體,都不肯多吸兩口……
真是令人見者傷心,聞者落淚。
寇冬對這種把血族一刀切的行為表示嚴重不滿,說真的,他也沒有覺得那群鳥嘴醫生強到哪兒去。
天使搖了搖頭,看他的目光裡都帶了痛心疾首,“您怎可被這等肮臟下賤的種族蒙蔽?”
寇冬心說你才被蒙蔽,你全家都蒙蔽。他不去管這一個勁兒勸導他的天使,隻將頭轉向神明,道:“天父——”
神明擺了擺手。
“吾已儘皆知曉,”他淡淡道,“無需再說。”
寇冬看著他的神情,還有點兒忐忑。旋即從天父的指尖上,一簇金色的光緩緩流淌而出,如同一股細細的涓流。
它直到接觸到空氣時,才逐漸蔓延開來,織成了細密的、絲毫不透的網,穿透這雲層,毫不留情向下方漆黑的大地罩蓋下去。寇冬一瞬間明白那是什麼了,那是聖光。
足以傷到血族的聖光。
……臥槽。
寇冬心裡差點兒跑出一個草場。
臥槽,來真的?!
他聽到斷斷續續的哀嚎,縱使他如今高在雲端也能隱約聽聞。那是在地上的血族們發出的,他們滾落在地上,掙紮扭動,被聖光所照耀的地方,周身的皮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腐爛,撲簌簌大塊大塊從骨架上脫落,就如化開的冰一般溶解開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
血族畏懼的事物隻有兩樣,火與聖光。
火隻能燃燒他們的皮肉,聖光卻能燒儘他們的靈魂。
寇冬根本顧不得下麵,他隻牢牢盯著天父,生怕他下一秒便想起來自己身後也同樣站著個血族。——看這架勢,神明對於血族可沒有半點仁慈,好在神明自始至終隻是淡然高坐,倒像是絲毫不曾在意,寇冬心裡略鬆了口氣,不敢引起他注意,隻敢用餘光去略掃一掃葉言之。
年輕血族仍舊安然無事地立著,對上他的目光,便衝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事。
這一掃,寇冬的目光卻猛然一頓,繼而喉嚨都跟著收緊。
“崽……”
他的聲音裡猛然夾雜了恐懼,甚至有些抖,“阿崽……”
葉言之的腳下逐漸放出了金色的光芒。聖光自下而上將他籠罩,織成了個緊密的、將青年牢牢困於其中的籠子,終於罩住了他的整個身子。
旋即,他眨了眨眼。
就從寇冬眼熟的那雙黑沉沉的眼睛下,脫落了第一塊肉。透過那鮮紅的血肉,下麵的白骨森森裸-露出來,如同在那裡又生出了一隻黑白分明的眼睛。
葉言之頂著這樣的臉,將麵頰轉向了寇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