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他的下巴也很快如蠟炬般融化了,它們鬆成流淌著的半液體,虛虛黏連著掛在臉麵上。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眨眼之間。
寇冬甚至沒來得及去阻攔,他隻聞到皮肉灼燒的氣味,分明應當是腥臭的,可在這第一天裡,卻又奇異地帶著花的芬芳;他的心頭胡蹦亂跳,根本顧不上是否會引起神明的注意,毫不猶豫衝上前,用自己的翅膀去裹挾葉言之,妄圖將這些聖光阻隔在他這層羽毛之外。
天使阻攔他不及,一時間腔調大變,“路西菲爾大人,您這是做什麼?”
他隻來得及拽到寇冬的一點衣角。
那衣袍的一端被扯斷了,還殘留在他手裡。六翼天使並未聽他的話,已然一頭紮入了這細密的光籠,巨大的潔白羽翼罩住了正在灰飛煙滅的血族。
“沒事,”他哆哆嗦嗦地說,腦內攪成了一團漿糊,全然不知曉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他用手接著麵前人逐漸脫落的碎塊,羽毛緊緊擁著他,聲音發著顫,隻反複道,“沒事,不用怕……”
可恐懼的手卻率先一步攫住了他的心臟。
寇冬從不敢去想象葉言之的死。可他卻又無法不在心裡想,係統特意給了葉言之這樣的身份,原來便是為了安排他在副本之中死去嗎?
——殺死他唯一的依靠?
他的喉頭泛上連自己也未意識到的哽咽,牢牢抓著麵前人的手——實則那現在早已不能被稱之為手。白骨有些戳人,翅膀因聖光照耀灼熱的也近乎要燒起來,寇冬半點都沒在乎,隻緊緊地攥著年輕血族的手,幾乎要將他的骨頭捏碎。
“路西菲爾大人,”引路天使的聲音如今聽起來模糊不清,像是驚怒交加,“您這究竟是做什麼?快鬆手,這些肮臟的造物會傷了您!”
與此同時,耳畔傳來天父一聲驟然的低呼。
“路西!”
“惡魔會覬覦天使的血肉,”引路天使的語速加快了,“這是唯一能幫他們逃過聖光的,您是神的寵兒,對他們而言隻會更加管用,您——”
他的話音斷在了半路,因為被六翼天使緊緊護在翅膀中的年輕血族忽然側過了頭,衝麵前的天使森森一笑。
那笑全然不同尋常,並沒有半點溫柔的意味,隻有唇中露出來的兩顆雪亮的牙齒。
寇冬情不自禁一愣。
他還從未見過葉言之這樣的神情,這對於他而言,很有些陌生。
陌生的讓寇冬在第一時間意識到了反常,
旋即,年輕血族低下頭,對準了他的脖頸,毫不猶豫地張開了嘴——
他咬了下去!
“……”
寇冬驟然感覺到了脖頸處傳來的陣痛。
那痛感,他其實也同樣熟悉了;那是血族為了品嘗他的血,將自己兩顆尖利的牙深深刺進了他的身體裡。
血液被貪婪地汲取上去,寇冬感覺到熟悉的身子癱軟,使勁兒低下頭,想看一眼麵前的人——但他看到的其實並非是人,不過是一具白慘慘的骨架、骷髏,一頭徹徹底底的吸血畜類,沒有溫情,剩下的隻是殘酷的、奪取踏入生機的本能。
骷髏的牙齒緊緊咬著他,以一種要將他所有的血液悉數吸出的氣勢索取著。
生機流逝。
不好!
寇冬心頭猛然一緊,下意識便要掙脫開,可掙脫了幾次,都未能成功。骷髏的手骨牢牢鎖住他,半點不與他掙脫的機會,在這樣強大的力氣麵前,寇冬的掙紮甚至顯得有幾分可笑。
他眼前的景物逐漸變得朦朧,在即將昏過去的前一刻,卻有另一隻手拽住了他,猛然將他從這骷髏的襲擊之中拖了出去。
他恍惚之中騰空而起,沉沉墜入了神明的懷抱。
他的身體還有些顫抖,神明的手輕輕拍打著他的脊背,似是安慰,目光旋即落在他受了傷的頸側,緊盯著那裡溢出來的一滴血珠。
還不待寇冬察覺,他又重新收回了目光,似乎從來不曾注意過。
“可驚嚇到了?”
天父低低道,金色的眸子無悲無喜。他拍著懷中受了驚嚇的孩子,聖光愈發明亮,轉眼將年輕血族燒的隻剩下一簇散開的灰燼。
被風一吹,裹挾而去,轉眼便無蹤無影。
寇冬一句話也沒有說。天父知曉他因信任之人突然的背叛還有些無法接受,故而並未催促,隻道:“他原是血族,你不該相信。”
天使亦道:“路西菲爾大人,您之前從未踏出過天堂,自然不知人心險惡。這些血族是故意蒙騙於您,他們貪的隻有您身上的血肉,您怎可與他們為伍?”
他頓了頓,又道:“好在如今天父已醒,您重歸天堂,便再不用擔憂這些。——天父必將庇佑您,保您不被這些罪孽沾染半點。”
寇冬的肩膀還在輕微抖著,許久之後才從喉嚨裡擠出一句話,“那您呢?”
神明低頭望著他。
懷裡的青年不知什麼時候將頭抬起來了。他臉上並沒有半點淚痕,也沒有慌張倉皇之態。他隻定定看著天父,聲音平靜,“那您呢?”
“您——可曾欺騙過我?”
“您怎可這麼說!”引路天使驚道,“您怎敢指責神明說謊?!”
天父伸出一隻手,製止了天使下麵的話。他隻溫和地對自己寵愛的孩子道:“未曾。”
“當真?”
“當真,”神明低聲道,“你看,我已還給了你翅膀。”
他的眼中似有萬千金芒一閃而過,繼而又重新斂於平靜,隻有喉頭微微滾動。
“——神從不說謊。”
青年凝視著他,唇角竟然流露出了一絲笑意。
“當然,”寇冬回答,“畢竟,您如今也算不上神了。”
第一天的神柱忽然開始瑟瑟抖動,神明不曾理會,隻道:“這是何意?”
“您可真是弄巧成拙了,”寇冬道,聲音愈發平靜,“拿這樣的幻境來欺騙我,您算錯了最重要的一點,——伯爵大人。”
麵前的天父麵色驟然一沉。他的音色更加低沉了幾分,聽起來竟然有幾分可怖,“是什麼?”
神殿抖動的愈發猛烈,像是隨時都能坍塌。始終於一旁應聲的天使住了嘴,靜靜站於一旁。
“您前麵的環境都完美極了,我一點都沒有察覺,”青年道,“隻可惜,進行到最後,您出現了最大的敗筆。”
他的手撫向自己脖頸上被年輕血族留下的傷口,神明的目光情不自禁隨之轉動;旋即,他自己也意識到,不由得微微一笑,“竟然錯漏了。”
“何止?”寇冬眯起眼,回答,“您也太小看了父子情深,——倘若真到了要灰飛煙滅的那一刻,他是絕不會主動咬我的。”
神明的神色似有嘲諷。
“你就如此相信於他?”
“不,”寇冬摸了摸鼻子,“我的意思是,要是真有那一天,我肯定是主動送上去求他咬的。”
畢竟那是他的崽,他不疼誰疼!
神明:“……”
他萬萬沒想到,居然還能有這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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