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果伸出手,觸碰到燈柱,恍惚地按在上麵,金屬的外殼涼而光滑,卻有一種莫名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直視著那光源會感到刺眼,她收回了視線,聽到身後有個和氣的聲音:“大家不用一直看,每家都有的。”
是小方,他站在人群最後,所有人頓時都一齊回頭看他。
“這是個好東西,不用拉電線,也不燒油,以後天黑在院子裡乾活,就不用費勁點油燈了。大家去村長那裡排好隊挨個登記,我們每家都會裝一個。”他的聲音鏗鏘有力,向眾人說明著。
隔著懷揣喜悅的人群,他與許果對視一眼,會心地笑了笑。
許果垂下眼睛,轉過身進了院子。村民們仍然沉浸在突然而來的喜訊中,高興不已,七嘴八舌地向小方問著問題。
人群漸漸散去後,炊煙從屋頂的煙囪裡一點一點升起,廚房裡蔓延出飯菜的香氣。
“真好啊。”夜裡二花踩著外麵的燈光走進來,鑽進了被窩,也依然趴著不睡,伸頭朝外麵出神地望,“外婆最喜歡月亮圓的那幾天,因為晚上到處都會亮亮的,看什麼都亮堂。”
“以後不用等月圓了。”許果隔著被子拍了拍她,“睡吧。”
她卻還是很精神,翻身坐起,往許果這頭靠了靠:“許老師,你說,它是天上的星星被摘下來的嗎?不然怎麼會自己發光?”
許果也由不得地“噗嗤”一笑:“那是太陽能板。”
“太陽能?”不過山村小學二年級的孩子,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新鮮的詞彙。
“它白天會吸收太陽光的能量,轉換成電,存在蓄電池裡,天黑以後就靠這些電來發光。”許果也裹著被子坐了起來,耐心地向她講解著其中的原理。
“噢……”二花是個聰明的孩子,一點她就明白了意思,“好神奇,原來是這樣,老師你懂的好多好多。”
“老師懂的並不多。”許果搖了搖頭,捋著她細軟的頭發道,“這點東西課本裡就有,隻要讀書了就會知道,以後你會學到的。”
“讀完六年級,我也能像老師一樣懂這麼多嗎?”她天真地問,“大舅舅說,女孩子家遲早是要嫁人的,他讓我沒事不要老是看沒用的書,幫外婆把那些玉米種種好……”
許果有種窒息般的壓抑,她聽著牆上“滴答滴答”的秒鐘走動,沉默了半天。
她問這孩子:“你想不想出去?”
“出去?”二花沒聽明白,疑惑地看看窗外。
“到外麵的世界看看,去大城市裡。”許果說,“城市裡的路又寬又闊,全是外麵這種的漂亮路燈,望不到頭,數也數不……”她沒說完,“阿嚏!”一個噴嚏打了出來。
“有人想你了。”二花看著她笑,原來這種說法,在哪裡都有。
有誰會想她呢?即使有,也是抱著怨恨的吧。許果一麵想著,一麵拿起擱在床頭的手帕擦了擦眼角。這山上晝夜溫差大,白天是盛夏,夜裡就是深秋,凍得人冷嗦嗦。
“城裡都是這樣的燈嗎?數也數不清。”二花接著她先前的話念叨著,眼神亮晶晶,“那該要花多少錢呀……”
“睡覺吧。”她丟下手帕,扶著孩子躺下,幫她蓋好被子,“好好讀書,一定要好好讀書。”
小方沒有說大話,大批的牛車接二連三上了山,運送來了各種建路燈的材料。
村長家門前的告示欄上,也張貼了招聘修路工人的啟事。
許果為幾個不識字的小夥子讀了那啟事的內容,與他們寒暄著道彆後,走向學校,準備迎接新一天的工作。那路燈的安裝工作優先從學校開始,已經有幾個工人在校門前掘開泥土,往裡麵埋供電設備。
“許老師,早。”
“早,辛苦了。”許果朝他們點點頭,進了校門,走出幾步路,聽到身後響起一個空靈而嘹亮的聲音。
“請問,村長家要往哪個方向走?”
許果原地定住。
這個聲音……
她回頭看去,其中一個工人指明了方向:“一直走就好,你不是這裡的人吧?也是來做工程的?”
“我不是,我隻是來找人。”來人笑著,露出雪白的牙齒,她精神奕奕,一身專業的登山裝備包裹著她頎長而妙曼的身型,“你認識嗎?他叫沈星柏。”
他叫沈星柏。
我隻是來找人。
寥寥幾句在許果的腦海中直打轉,那工人已經恍然大悟:“你找沈先生啊,他就在……”
“辛愛!”許果叫了一聲。
他們一起轉過頭來。
辛愛這時才看到許果。
“是你。”辛愛歪過頭,陌生而仔細看了她一眼,走過來。
這眼神,和這兩個字,飽含很多複雜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