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許果捏著她小小的肩膀,翻轉過去,推她去床上早睡。
孩子被塞進了被窩,一雙天然無害的小鹿眼眨巴、眨巴:“你不相信我嗎?”
許果笑了笑,心裡麵有什麼東西在悄無聲息地瓦解,消融。
“傻瓜你還小。”她替她掖好被角,發現被子曬過了,蓬鬆而柔軟,她的心也一樣柔軟,“知道什麼是喜歡啊?”
她說話的時候,手掌不經意地按到了床頭的桌子,突然亮起的燈光把她嚇了一跳。
許果偏過頭,凝神去看那盞自動感應的夜燈。
橘色的暖光籠罩著一方小小的角落。
“什麼是喜歡,許老師?”這會兒的二花,雙眼彎成了新月。
“老師……老師也說不好。”到現在也都說不好。許果匆匆說完那句話,悵然若失地走了出去。
多年以前,放學後的教室,許果叼著筆杆,歪著腦袋,一臉茫然地拚出筆記本上的那個單詞:“c-r-u-s-h……”
“Crush,鎮壓,擠碎的意思,還有一種隱喻。”夏日的午後風平浪靜,坐在對麵的少年,目光有一絲微妙的波動,“短暫,又強烈的愛。”
許果抬起了頭,筆杆還被她咬在嘴裡,呆滯的表情,映襯得她的門牙小巧又可愛。
沈星柏眼睛下有痣,他垂著睫毛的時候,有一種快要掉下眼淚的深情款款,十分的迷人。
為什麼有一種被電到的感覺?許果想。
正經一點,他是在講解單詞,並不是在說情話呀。許果想。
許果滿臉通紅地把腦袋埋進了書本:“噢……”
喜歡,還是不喜歡,日子都是照樣在過。
許果從村長家的電視上,看到了新聞。那台村裡唯一的電視機,隻能接收到零星的幾個電視台,白水村的公路項目,上了央視的新聞聯播。
“著名女演員阮棠日前為貧困村捐贈盤山公路,村長流淚致信道謝……”
熒幕上還貼出了網友的評價,滿滿都是讚許。
鏡頭裡,氣質優雅的女藝人麵對記者的話筒,官方而得體地回應捐款事件,稱自己做的隻是小事,不足為道。
村裡的大媽大嬸圍在堂屋裡,不時地用手絹擦眼:“這麼多年過去,她一點兒也沒老啊,眼睛還是那麼好看。”
能作為正麵形象上央視的新聞,是何其風光的事,阮女士看向鏡頭,沒有想當然的意氣風發,反倒能從眼神裡找到一點點惆悵。
作為母親,她應該是舍不得兒子到這偏遠的山村做這費力不討好的項目吧?
她應該也有在心裡麵,靜悄悄地埋怨許果吧?
她五歲走紅,二十歲拿影後,二十二歲開了巡回演唱會,三十歲和青梅竹馬結婚,如此順風順水的人生。唯一的缺憾,可能就是她這個總是不快樂的兒子。
大夥兒看完了電視新聞,有說有笑地議論著女明星以前的電視劇,走出了村長家。
許果跟在人群中,慢慢地走。幾縷夾雜著沙粒的風,迎麵刮到臉上,她眯了眼睛。
“刮東風了,要下雨啦。”村裡年長的婦人看著天道。
許果也抬頭望天,厚厚的雲層遮蔽了日頭,白水村迎來了雨季。
大雨是從半夜開始下的。清晨醒來的時候,耳邊充斥著“劈裡啪啦”的雨聲,許果睡眼惺忪地披著衣服爬起來,拉開窗簾看外麵,到處都是汪洋的河流。
她和二花共撐著一把傘,攙著她的小手,踩著泥濘的土路走向學校,繞過了一個又一個的水坑。好不容易到了教室,原本就不多的座位,空了好些。
這麼多學生都沒來。
許果點起其中一個空位旁的孩子:“鄭航,你妹妹呢?”一家的兩個孩子,來了一個,另一個卻不在。
“老師,芬芬去幫阿媽給地裡搭棚子了,不然大雨要淹掉那些果樹,今年就沒收成了。”小男生回答。
許果腦海裡浮起那個小女生的模樣,這裡的女孩都是體型瘦小,豆芽菜似的。
這麼大的雨。
她問:“你怎麼沒去幫忙?”
“阿媽說不能耽誤學習。”這孩子回答得理直氣壯。
許果環視了一遍班裡缺席的情況,若有所思,沒繼續往下問。
“坐下吧。”她轉身開始板書。
雨下得沒有消停,傍晚放學時,河流彙聚成了海。
雖然是在山上,學校地勢卻屬於低窪處,許果舉著傘和學生們走到校門前,外麵已被一條長長的水溝淹沒,和不遠處的池塘融成一體。
“今年的雨比往年下得都大。”二花站在水溝前,感歎了一聲,彎腰挽起了褲腳,露出纖細的小腿。
許果拉住她躍躍欲試往前趟的腳步:“彆去,危險。”
“淹成這樣了。”校長也撐傘走過來看了看,一陣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