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興寶上前叫門,說是蘇煜揚有“急事”要立即見福姐兒。裡頭半晌沒聲息,蘇煜揚心中猛沉覺得自己多半進不得門隻怕有負趙譽囑托。
裡頭曼瑤知是三爺來了,急得不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總算說服福姐兒點了頭,曼瑤親自出來迎了蘇煜揚。
蘇煜揚受寵若驚地進來,聽得裡頭的哭聲停了,福姐兒懷裡抱著華陽,回過身來比了個“噓”的手勢。
蘇煜揚小心翼翼地上前,垂頭將眼睛緊緊盯在福姐兒懷裡的小人兒身上,小家夥養的白白胖胖,已脫了剛出生時那皺巴巴的模樣,五官舒展開了,依稀瞧得出模樣肖似趙譽。
鼻子小小的,已經初窺挺拔山勢,睫毛長而俊俏,眉毛在嬰孩裡頭絕對算濃的,頭發也長得很好。那張小嘴薄薄的,隻是剛才剛哭過,嘴角還沾著淚珠。玉雪可愛,漂亮極了。
蘇煜揚強行耐住想要奪過來抱在懷裡的衝動,恍然憶及福姐兒剛出生時自己也是這樣的疼愛和欣喜,瞧著繈褓裡頭的小小孩童,想到她出於自己和最心愛之人的骨血,那心裡頭就軟成了一灘水,每每想到她的模樣都會覺得窩心不已。
他那時隻要身在梧桐巷,就恨不得時時把她抱在懷裡或是扛在肩上逗著玩。好似得了這世上最珍貴的珠寶,隻要聽見她奶聲奶氣的喊“爹爹”,隻要她有所求,便是天上星水中月,也要奪來給她。
後來日漸生疏,及至如今,她視他為仇讎。
蘇煜揚心中酸澀,抬眼深深望了福姐兒一瞬,壓低聲音道:“娘娘有孕在身,原不該深夜叨擾。”
福姐兒麵無表情,淡淡瞥他一眼,將懷裡的孩子抱給乳娘,屋裡隻留了曼瑤服侍,在臨窗炕上坐了。蘇煜揚被請在下首,硬著頭皮道:“聽說娘娘這些日子心緒不暢,情誌不舒,皇上十分擔心,叫微臣來開導幾句。”
福姐兒淡淡拿著茶杯,湊在唇邊輕輕吹著那水汽,一言不發地聽他說,沒什麼心情與他搭話。
蘇煜揚早是接受了她這態度,他不以為意地笑笑:“我也知道,我沒什麼資格說這些。但我擔心你。”
他看著她,眼眶泛紅,“你在宮裡頭是好是壞,都係在皇上身上。我知你是個清醒的孩子,不是容易犯糊塗的人。”他瞥向她的肚子,身上穿著半新不舊的衣裳,腰肢束得緊緊的,還看不出什麼。“……再說你如今的身子,皇上常常過來,對你才是有利的,你懂我的意思嗎?”
一旦與趙譽疏遠,彆人想對她下手就太容易了。如此鬨下去,惹惱趙譽失了聖心不說,沒趙譽的寵愛這殿宇再恢弘也隻是座沒人在意的冷宮罷了。她能捱,華陽如何捱?
這些福姐兒都懂,她心裡有成算。一開始是出於賭氣和傷心,可後來她想通了。日日膩在一塊兒終會厭的,她也不是什麼事兒都鬨脾氣。趙譽不問情由冤了她,還那樣相待,她難道不該生氣嗎?
難道這一輩子都要瞧他的臉色過活?要戰戰兢兢的搏命一輩子嗎?他說喜歡她,說珍愛她,這點程度的誤會,他該拿出他的態度才是。
福姐兒默不作聲,好在並沒有駁斥,蘇煜揚知她應是聽進去了,歎了聲道:“我知道這些話原不該我來說,若是你娘她活著……”
福姐兒眼刀掃過去,狠狠地剜他。蘇煜揚住了口。他沒資格提起秦氏,這世上,他最是沒有資格。讓她失去母親的罪魁禍首,不就是他嗎?
才沒說幾句話,就聽外頭有人傳報:“娘娘,蘇大人,皇上聽說蘇大人在此,特特過來吩咐幾句。”
福姐兒抿唇瞥了曼瑤一眼,示意曼瑤出去應答,外頭簾子忽然一掀,趙譽竟厚顏走進來了,穿著九龍袍服,還帶著冠冕,威嚴沉沉,端的是一副帝王氣勢。
上回他來,福姐兒說不見,他也不強求,沒有憑身份施壓,一方麵是不想與她齟齬,一方麵也是自尊心作祟。時隔三個月,再有什麼氣也消了,趙譽平生第一回品嘗相思滋味,饒是後宮這麼多的女人,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偏生仍是無法開解他的微妙心情。
借蘇煜揚做梯子,知道她不會無理取鬨在外人跟前拂他臉麵,他也就勢尋了借口給自己扳回些許顏麵,進屋後根本不去瞧她,坐在上首與蘇煜揚很是寒暄了一會兒。眼見一旁的福姐兒快不耐煩了,他才似剛發現她在這裡似的,沉著麵孔道:“貴妃,你不必陪著,進去歇息便是。”
正順福姐兒的意思,她早不想作陪了,就欲起身,趙譽又訝異地道:“喲,瞧朕,差點忘了,貴妃有孕在身,聽聞這胎有些辛苦……”
話音頓住,目光落在她身上,分明隻想假作不在意地看一眼,誰知這一眼望去,竟是再也挪不開去。
她瘦了。
為了生華陽,她吃了不少補藥,身體才豐腴些,抱起來愈加柔軟。眼前她又瘦回了那張巴掌臉,細得不盈一握的腰,手腕見骨,有些嶙峋,——她還懷著孩子呢啊。
趙譽心下一酸,那目光中的柔情再也掩不住了。
多日不見,白來天的賭氣冷戰,四目相對的那瞬,什麼不快都散了。心軟得不成樣子,若非蘇煜揚在畔,他隻想將她抱過來狂吻一番。
蘇煜揚不是不知眼色的人,趁機就起身告退了。福姐兒和趙譽誰都沒有理會他,曼瑤將他送到門前,低聲安慰他道:“三爺不必牽掛娘娘,娘娘心裡有成算。”
蘇煜揚點點頭,回望身後燈火輝煌的殿宇,悵然地停駐了片刻方去。
曼瑤回屋來,見福姐兒坐在炕上,背過臉賭氣不理趙譽。趙譽臉上帶笑,伏低做小地哄著,將她緩緩扳回來,按住她手臂,欺身上去吮住她的嘴唇。
曼瑤臉上一紅,忙退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