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姐兒若無其事地喊她“光華”。多年過去,光華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她嫁的丈夫是真君子,待她尊重又體貼。蘇皇後沒有看走眼,孟麟是個好丈夫。
光華明顯發胖了,腰身豐腴起來,氣色也好。
見著福姐兒,她怔了片刻。迎著福姐兒澄澈的目光,她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過去她太胡鬨,漸漸長大了,又有丈夫時常開導,她已經想明白了。過去她幾番大鬨,其實福姐兒都沒和她一般見識,後來不得不用強硬手段,叫她抄經修身養性,她恨過。但明白過來先錯的是自己,是自己蠢笨給人當槍使,說到底並不能怪她。
往日恩怨就在一笑間抿去。
福姐兒去忙她自己的了。沒有因著光華來而多耽。
這個世上,值得她在意的事情已經很少。孫嬤嬤身體也不太好了,潁川出生時放了一批宮女回鄉,孫嬤嬤也榮休歸鄉了。趙譽感念她帶大福姐兒的恩情,賜了一座院子和幾個奴婢給她。
永和二十一年的夏天,孫乃文也娶親了,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高興得不得了。孫乃文如今行商,在京郊開了個茶館。有蘇皇後奶兄這個名頭,不少人想接近他以求走福姐兒的路子,一個個都給孫乃文罵了回去。他脾氣直,也不願沾福姐兒的光。自然,更不願扯她的後腿傷及她的名聲。
一切都很尋常。在那個下午,突然就下起了暴雨。
雨點地劈裡啪啦地打在窗上,雲岫撐傘進來:“娘娘,娘娘!”叫的又急又快。
福姐兒正倚在榻上做針線,登時心中一跳。這一上午她都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事要發生。又下了大雨,心情正煩悶。
雲岫話沒說完。身後忽然伸來一隻手掌,將雲岫推開,一個人走進來,穿著不大起眼的淡青袍子,身上都是雨點子,凝眉笑道:“傻了?還不接駕?”
福姐兒愣怔在那,果然有些傻氣。
眼前這個男人,精瘦,臉也黑,穿著尋常衣裳,這是……趙譽?
她視線模糊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男人大步走進來,一瞬將她攬住,抱了起來。
濃重的男人的味道撲進鼻中,這氣息是那樣陌生。根本不是身上沁著龍涎香的趙譽的氣味。
嘴唇被堵住,福姐兒下意識地掙紮。
趙譽緊緊扣住她不叫她逃。直至舌尖傳來劇痛。
趙譽鬆開她,一抹嘴唇,見了血。
趙譽勾住她下巴,不以為意地重新覆上去。
“乖福兒……朕想你,三日後文武百官才在城門迎駕,朕等不得,快馬回來,想抱抱你……”
這聲音……
太真切了。
是那個記憶中柔情喊她名字的那人。
福姐兒呼吸一窒,哽咽地說不出話。
趙譽抱著她朝裡走,一路走一路解開腰帶。
帳子垂下來,福姐兒已經呼吸困難到有些眩暈。
趙譽低頭看見她雪白無暇的裡衣。他猛地回過神來,將**灰撲撲的自己挪遠些,轉身揚聲叫道:“備水!備水!朕要同皇後共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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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林中落葉簌簌,一派金黃。
趙譽騎著匹白馬,擁著身前的福姐兒,漫步在圍場裡頭。
福姐兒靠在他肩上,不時回頭去瞧後麵的人。
“皇上,畢竟是秋狩,大臣們興致正好,您與我在這兒,可不叫人等急了?”
趙譽輕笑:“朕不急,他們敢急?福兒,你彆管那些,朕說過要陪你。”
福姐兒歎氣:“瑾燁第一回參加這種活動,我……”
她不放心。
“孩子們身邊有他們師父和親衛護著,你不必擔心。對了,你聽說了嗎?”
福姐兒仰起臉看他。
“顧淮生的妻子,年前病逝了。”
福姐兒一怔。
顧淮生做到今天,也不過是地方上的從六品官員。在當地能當個二級土皇帝,卻也還沒資格叫趙譽如此關注。
顯然是因為她。
因為她的過往。
他那麼驕傲,固然會介意。以為她愛過彆的男人,甚至入宮後一直不曾忘卻。
福姐兒不想談顧淮生。她心中唏噓,也確實牽掛,但不是趙譽以為的那樣。
聽趙譽又道:“朕想,把他調回京城。顧淮生頗有才乾,前年大水,他的治下幾乎沒有傷亡。瑾煊在學打理國事,方方麵麵他都該懂,朕想委任顧淮生為太子洗馬。若得當,冊太子少師。”
福姐兒不知如何反應。有她熟識的人輔佐瑾煊,對她來說固然是件好事。顧淮生是孫嬤嬤和孫乃文外與她最親近的人,她信任他,欣賞她,一如自己的親哥哥。可趙譽畢竟在意她和他的過去。焉知這一句不是試探?
福姐兒抿唇:“皇上這些事,無需與我談論,後宮不得乾政,皇……”
“這是我們孩兒的事,怎能不告知你?你若不介意,明日,朕就下旨。”
福姐兒悶悶的不說話。兩人相處了這麼多年,他還要如此試探,沒意思。
趙譽見她不答,伸手捧住她臉,“你不說話,朕當你應了。”
福姐兒不答。
趙譽停了馬,將她也抱下來,才要說話,忽地喉間一澀。
福姐兒顧不得生氣,連忙遞上帕子。
殷紅的血跡在雪白的絲帕上暈開。那麼大的一片。
趙譽臉色發白,無奈地笑:“真是……”
福姐兒攥著那帕子,垂頭貼在他身上:“皇上,怎麼還不好?顧院判是不是庸醫?”
不僅沒好,其實是加重了。
征戰五個月,連太子冊立大典也錯過了。
他沒有乖乖聽話留在後方指揮。他上戰場,真刀真槍地與人拚命。
他臂上有道刀劍砍出來的疤,到現在還很明顯。
那邊氣候差,溫度低,他帶兵夜行大漠,水源稀少,病情更沒時間顧上。
如今嘔血情況加重,有時呼吸困難,整夜都睡不好。
他透支了健康,換來現在這天下太平,沒人去想他犧牲了什麼。但福姐兒知道。
他勵精圖治,謙和勤懇。能忍辱負重,能顧全大局。他無疑是出色的帝王。
為著這份出色,他比任何人都更清苦、克製。
趙譽拍拍她的頭:“傻子,朕沒事。”
他從她手裡奪過那帕子扔掉,牽著她緩步前行。
山戀起伏,落葉鋪地,紅霞漫天,秋景怡人。他牽著她的手,緩緩地朝前走著。
夕陽將他們的身影拉得老長,印在那金黃的落葉上。
趙譽朝她看去,輕聲道:“福兒,若有一日朕……你若願意,叫顧淮生……”
福姐兒沒聽清,仰起頭疑惑地看他:“皇上說什麼?”
趙譽淡笑:“無事,朕隻覺得,有卿在畔,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