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名狼藉的晏清都對六扇門大名鼎鼎的神捕顧月息, 當眾說出輕佻放肆的調戲話語, 這囂張跋扈不怕死的精神,帶給人的震驚, 已然超過冉小姐那句毫無理智的攀咬。
他話音一落, 嘈雜的庭院裡頓時落針可聞。
眾人木著臉麵麵相覷,當事人顧月息無動於衷, 那張清貴孤潔的麵容,如冷玉如冰雪, 皎潔孤高, 無法打動。
隻是,到底也因為晏無咎的放肆, 看了他一眼。
熟悉的人才會發現, 顧月息麵無表情的臉, 冷靜得略顯生硬。
五月二十四日這天夜裡, 殷家發生的這出鬨劇,就在這樣一片鴉雀無聲中, 以晏無咎旁若無人地搖著折扇遠去, 作為最後的落幕。
至少當時,所有人都是這麼以為的。
晏無咎走出殷家大門突然站定,不笑的眉目淩厲冷淡。
他緩緩回頭, 略略挑眉看向殷家的匾額, 矜傲不遜地揚了揚唇角。
這一眼,豈止是記仇。
叫人後背不由一涼。
晏無咎走了,六扇門和衙門的人自然也一並離開殷家, 按照事前商定的那樣問詢他,與冉小姐談了什麼。
“一堆胡話,有什麼好說的?”
晏無咎毫不掩飾地臭著臉,輕佻嘲弄地看向六扇門那兩人。完全不在意其中還有一個,他剛剛當眾蓋章過的,完全符合他個人喜好的美人。
“倒是兩位大人,著實讓我意外,話本裡說得你們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怎麼查這樣一個案子,幾天了都毫無進展?”
顧月息麵色冷清,淡然平靜問道:“之前你說,知道采花賊是誰?是什麼意思?”
冉小姐那般當眾發瘋汙蔑晏無咎,晏縣令的臉色也極為難看。這一次他沒有阻止晏無咎,彆過眼全當做沒聽到。
晏無咎手中折扇合攏,抵著唇似笑非笑:“冉小姐有一個未婚夫,不知諸位查過嗎?”
他點到即止,並不多言。在場的人沒有一個傻子,都明白這話背後的意思。
晏無咎唇角揚起,下巴微抬,轉身離去的時候,身體的動作先行,最後嘲弄的眼神才從他們身上無趣地掃過。
矜貴又傲慢。
搖著扇子囂張跋扈走出幾步開外,晏無咎突然想起什麼,止住了腳步,略略遲疑。
回轉來的動作莫名規矩優雅許多,讓六扇門的兩人想起,第一次在清苑縣縣衙內堂見到晏無咎時的情形。
晏無咎執著合攏的扇子,神情收斂頗為乖巧的樣子,看向一旁皺著老臉,手指顫巍巍扶著額,不可思議瞪大眼睛的晏縣令。
這位……差一點被晏無咎遺忘的老父親。
晏無咎緩緩眨了眨眼,纖長濃密的睫毛便顯得眼神無辜起來,縱使清狂驕縱難掩,到底也有幾分優雅得體的樣子了。
“諸位大人,清都無狀失禮了。”這麼平靜說著,他卻隻看著晏縣令,頗有些委屈似得又眨了眨眼,唇角跟眼角一樣略略下抿,“父親,我能走了嗎?”
晏縣令萬萬沒想到,晏無咎在六扇門兩位大人麵前是這樣的,上回初見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
雖然也有點皮有點不禮貌,大體上還是很乖的。這是什麼時候,成現在這麼混不吝了?
但眼見著晏無咎乖乖回轉認錯,看著那雙無辜的眼睛,還跟小時候一樣。晏縣令頓時覺得,這一切反常都是因為晏無咎今夜受了大委屈,不能怪孩子。
此事殷家是禍首,六扇門的人也責無旁貸,怎麼還能要求孩子不對他們有脾氣?
這樣想著,他哪裡還在乎晏無咎這點乖張不遜?
晏縣令歎口氣,慈和地揮揮手,語氣溫和:“回,這裡沒你什麼事。仔細你娘擔心了,跟她說,早點睡,我一會兒就回來。”
然後叮囑身邊幾個捕快護送晏無咎回去。無視了清苑縣就這麼大,年輕人走得稍快些,也就一炷香的功夫罷了。
雖說最近鬨采花賊,可他養的是兒子又不是什麼黃花大閨女,一路也不需要走偏僻的地界,哪裡就需要這麼些人護送了?
但眾人一想這位晏少爺的相貌,頓時又覺得,還可以再加幾個人一起送送的。
晏無咎一走,晏縣令立刻笑眯眯地拱手:“犬子無狀,讓諸位大人見笑了。是老夫教子無方。這孩子就是脾氣上來了不會說話,嗬嗬。”
二十歲的孩子,嗬。
二十出頭的風劍破作為他口中的諸位大人之一,內心複雜。
這麼一段插曲,讓晏無咎方才那囂張跋扈目空一切的驕橫放肆,就很是打了個折。
畢竟,無法無天的小霸王,和還會看老父親臉色的熊孩子之間,是有本質差彆的。
不可否認,看到不可一世孔雀開屏一樣的晏少爺,也像尋常人一樣,會在尊長麵前收斂脾氣裝乖,讓人的心底有一種古怪的微妙感。
就像,被壞脾氣的貓忽然舔了手心。
尤其是看到那張冷傲輕佻的臉上,也會出現委屈稚氣的表情。清狂又無辜,讓人的心都微微顫了一下,想……看他哭。
即便知道那是不走心的偽裝,用以博取恃寵而驕的偏愛。乖巧和委屈都隻是一時旁若無人的心機手段。那人甚至根本不在意觀眾是誰,是否看穿,傲慢不屑得毫不掩飾。
但是,還是讓人不可抑製,如野草瘋長,生出荒誕的念頭來。
……
晏無咎回了家,小廝阿廝機靈地給了幾位捕快賞錢和晏夫人命廚房備下的點心,送走了他們。
晏無咎安撫哄了晏夫人去休息,自己回到院中,卻毫無睡意。
此時已經是醜時三刻了。
長廊上沒有人。
晏無咎站了片刻,覺得自己真是瘋了,難道居然還因為那個傻和尚就改變了自己的作息習慣嗎?他愛來不來,自己還要等著他不成?
本末顛倒。到底是誰欺負誰?
他自嘲一笑,果斷回房間去睡覺。
於此同時,房簷上夜色裡一路護持他回來的焚蓮,也倦怠漠然地回了自己房間。
一個時辰後,晏無咎醒了。
披著外袍,推開門,寅時東南方向的殘月灑落一地銀霜。
月白僧衣的和尚坐在昨夜的地方,盤膝打坐,闔目默默無聲誦念著經文,隻有手中的佛珠轉動,證明他是醒的。
月光照得他的衣衫都發白如水。
晏無咎靠在門上,烏墨一樣的長發月下泛著微涼的光澤,陰影讓他的眉眼愈顯矜貴淩厲。他垂眸看著和尚,眉宇的神情疏淡華美。
院子裡有蟲鳴,天上有浮雲。這一隅卻覺闃然無聲,一片靜謐。
焚蓮念完了,才睜開眼,朝晏無咎看去,神情清靜無欲。但他笑了,眸光裡便全是溫熱專注。
“今夜很晚了,無咎去睡。小僧為你守夜。”
晏無咎看了他幾息,才緩緩眨眼,隱隱是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