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無咎找了一家地段不是很顯眼的, 掛著孔雀牡丹圖的商鋪,走了進去。
不等他亮出戒指, 東家便認出了他來, 立刻迎了上去。
畢竟,偏遠小商鋪就算了,季家有頭有臉的大掌櫃們, 怎麼可能不認識自家表少爺。更何況前段時間正值季老爺子八十五歲壽誕, 他們也是有去賀壽的。
“晏少爺, 您可算來了。老爺早就來信通知過我們, 可一直沒有您的消息。”
晏無咎轉著手指上的戒指,挑了挑眉:“舅舅可好?”
“不太好, 除了禹城是咱自己的地界,到哪都寸步難行。打著季家旗號的商鋪如今都有人盯著,日子一日比一日艱難。也就幾家店, 對外是那幾位公子的名頭, 暫且相安無事。”
晏無咎神情冷靜,頜首:“店裡的流水夠用嗎?”
“這您放心, 目前能鬆動的, 都彙到這裡來了, 老爺吩咐了, 都可著少爺您使。”
晏無咎笑了一下, 平靜地說:“舅舅見過的陣仗多了,眼前這點不算什麼。讓底下的人安心做事,很快就沒事了……老夏是嗎?替我置辦些東西……”
在柳珣那裡的三天, 晏無咎並不是真的什麼都不做,說了住三兩天就真的住三兩天,一心等著柳珣。他從不把主動權交給彆人。
那些時常出入達官顯貴所在場合的優伶,才是晏無咎感興趣之所在。這些人最清楚洛陽那些名人的動態。
比如,明日洛水河畔有一場夏日宴遊,從午後持續到月中。
洛陽的貴族子弟會在那裡釣魚、賞花,吟詩、放燈。這樣的場合對與會者的身份限製不是很大,不但貴族男女均可以參與,外貌姣好談吐風雅得體的人,身份隻要不是太差,也都可以碰碰運氣。
最重要的是,崔瑾很喜歡這樣不拘泥身份的場合。
河畔園林極大,有精致的花園,有高大雅致的建築,再多的人在這裡,都不至於太擁擠。想要找一個人,也很難。
晏無咎哪裡也沒有去,就在那座最高大華美的建築裡,挑了個二樓視野最好的納涼台。
雖說是整個洛陽的盛會,往來之人不拘泥於身份貴賤,但是人都是有圈子的,沒有人引薦,大致還是相熟的人一個圈子,各玩各的。
有些地方,甚至不允許陌生人靠近。
但,也有例外。貌美才高的男女,總會引起人的注意,打破某些規則。
每年的盛會上,也會有幾對突破門第觀念的佳偶天成。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驚世駭俗的狂人軼事,增加洛陽人的談資。
比如,有人用金珠做彈弓,射落園中珍貴的花卉。
這種大煞風景有辱斯文的行為,簡直人神共憤。
能放在園中展覽的花卉,可不是尋常的植株,乃是各個貴族自己花巨資著人特彆培育的,就為了在這樣的場合拿出來,彰顯身份,炫耀鬥富。
如今,卻被人這樣暴殄天物。無疑是公然挑釁。
騷亂一起,頓時人人都在尋找罪魁禍首。可惜距離太遠,這裡地勢迂回,一時半會竟然不知道是誰乾的。
二樓納涼台上,有個穿著紫紅錦衣的少年,一邊換著方向一邊不斷投出袋子裡的金珠子。
孔雀藍錦衣的青年坐在欄杆內側的椅子上,長腿相疊擱在那裡,他仰靠著欄杆,心灰意懶似得用扇子遮著臉。
“停!彆撞到我。”
少年站在那裡,回頭看了一下,距離還有好多步,又抬頭看看,那鳥雀已經飛不見了。
“我沒撞到你,你把我的鳥兒嚇飛了。”
“那是你準頭差。”
“你準頭好,你射一個看看。”
“我射了啊,”那青年慢吞吞地說,“你飛出去十八顆珠子,我也飛了十八顆,比你強。每一個都打中了。”
少年狐疑:“我怎麼沒看見有什麼落下來?”
扇子下的人冷淡的聲音嘲弄一笑:“我射的是花。”
少年攀在欄杆上望了一下,發現遠處一群人在找什麼,好像很憤怒的樣子指著這裡。
他明白了:“你闖禍了,那是采來送給那些閨秀們,晚上優勝的十個美人姐姐們要放在河燈上的。等下他們要罵你了。”
扇子下的人百無聊賴,有氣無力地說:“不會。他們不認識我,而且有你那十八顆珠子,會以為是你打的。”
少年驚呆了:“你,你怎麼這麼壞!”
“啊。我從小就這麼壞。”
少年呆在那裡不動,半響問:“那你怎麼不跑,等下他們找來,我就說是你乾的。”
那人聽了,隻是輕聲笑了笑,仿佛他說了什麼傻話一樣。
少年不知道為什麼,臉就紅了。他也沒跑,就站在那裡不動。
院子裡的花被打落的事,傳到了樓下,那些往來交際的貴公子們聽了,卻都不甚在意,反而哈哈大笑。
“我看,這種事也就是那些個暴發戶乾得出來了。”
“我怎麼不記得,洛陽還有這種人?那些人不是在長安好好窩著嗎?”
“怎麼,崔瑾不是崔家人?”
“這是你說的,我可什麼都沒提。”
叮叮當當叮咚。
就在這時,一顆金珠子落在他們的銀盤上,眾人頓時無聲,一起皺眉抬頭朝樓上看來。
二樓涼台上。
少年訝然看了眼內側樓下,又看向依舊用扇子遮了臉的青年。
“你射的?你乾嘛射他們啊?”
“沒聽到他們說我暴發戶嗎?”
“啊,原來你就是崔瑾啊。你看,你這麼壞,人家證據都不要就知道是你乾的呢。嗤。”少年笑起來。
晏無咎慢吞吞地支起來,扇子依舊遮著臉,隻露出一雙百無聊賴的眼眸。
樓下已經傳來喝問了,似是有人要上來。
晏無咎站起來,側首似笑非笑看向他,緩緩眨了下眼:“不是我,是你。”
少年笑臉凝住了,心下不好:“你是說,你要告訴他們,我是崔瑾?是我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