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五天。”
清晨, 在崔瑾的洛陽彆院醒來,晏無咎看著窗外東升的朝陽霞光, 這樣輕聲說道。
昨夜的盛會一直持續到月色西斜, 崔瑾全程都在開心的笑著。
結束之後,他拉著晏無咎的手,兩個人旁若無人穿過熙熙融融的人群, 披著月色, 一路跑到這所彆院來。
崔瑾的人和晏無咎的人, 遠遠墜在後麵, 並沒有一個人出現打擾。
就像夜晚的蒼穹之下,隻有他們兩個人的冒險。
崔瑾盈滿笑意的靈秀眼眸, 天真溫柔地彎著,對晏無咎說:“崔瑾小時候,就很喜歡黑夜裡跑出去玩。在月亮下, 蒙著眼睛捉迷藏, 或者其他什麼。可是母親不喜歡。今夜,就像小時候的願望突然顯現。謝謝你。無咎。”
回到彆院, 回到滿是燈火琉璃的地方, 一身天青色世家貴族裝扮的少年, 看上去清俊又風雅, 有種魏晉名士的自在從容。
他始終麵帶笑容, 那種從靈魂迸發出的近乎天真的熱情卻冷卻了些許,就像是遇見了光,就突然長大了。
晏無咎關於昨夜的記憶, 便停留在少年溫潤澄靜的眉眼。
花園的白色薔花開著,光暈昏黃,照得少年如玉的麵容也是暖的。隻有那雙眼睛像倒影著星河,清朗明亮又浩淼遼闊,在含笑溫暖地看著他。
昨夜,他們都喝了酒。
晏無咎很意外,崔瑾喝得比他更多,但是那張臉上沒有任何酒意顯露,少年盈滿笑容的眸光也始終清明清醒。反而是酒量很好的他,斷片了。
洗漱之後,用過早飯。在廳堂裡,晏無咎見到早已醒來的崔瑾。
這次,他穿著鬆白色的常服,廣袖腰封,鬆白色的顏色像早晨淡淡的陽光灑在宣紙上,比泛黃的宣紙新一些。上麵由濃轉淡,繡著一樹墨竹,幾片竹葉。
他沒有加冠,還不到束發的年紀,用玉簪發帶鬆鬆挽著,就像個底蘊深厚的世家精心培養出來的公子。隻是坐在那裡,就覺得世間一切昂貴奢靡的事物奉於他的麵前,都顯得無用又輕慢起來。
時日美好,可虛擲浪費。
崔瑾停筆,含笑看著朝他走來的晏無咎:“你來了,坐。昨夜睡得好嗎?”
晏無咎依著他的意思,坐到他對麵,看到桌子上擺著畫紙和筆墨。
“起來這麼早,作畫?”
崔瑾招手,示意人將東西撤下去,用布巾擦了手。
“因為做了一個美好的夢,就想把它留下來,可惜畫不出來,反倒忘記來得更快。”
他並不很遺憾,微笑著說,並無所執。
晏無咎偏頭眨了眨眼,似笑而非,眉目的線條便不自覺有些淩厲,淡淡的輕佻又無辜。
“你跟昨夜,看上去不太一樣。”事實上是,昨夜來了彆院後,就已經不太一樣了。
若不是全程晏無咎都跟他在一起,這樣的變化,感覺會更明顯一些。
崔瑾天生一雙含笑的眼眸,聞言眼眸略略睜大,眉眼周遭的笑意便更明顯了一些,那種靈動好奇的天真便湧現出來。
他彎著眼睛笑著,用一種奇異的語調說:“因為昨天無咎見到的隻是崔瑾自己,此刻見到的,是許多人的崔瑾。人之所以為人,本就是時時刻刻因情勢境遇而有不同。即使是畫卷,也會因為筆墨在不同時間、光線、天氣下,而有所差彆。不用在意。”
晏無咎微微歪著頭看他,伸出手指,在他光潔的臉上輕輕戳了下:“嗤。”
崔瑾的笑容稍稍有些困惑,但並未在意。就像一個同時擁有天真和年長靈魂的上位者,包容了頑劣小孩子的小小冒犯。
他笑起來的樣子和昨天一樣,隻是眼底那抹不可捉摸的天真,少了一縷純粹的熱情和好奇,被一種從容的神秘所替代。
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愈顯靈秀聰慧,看著晏無咎,用那種奇異的不同尋常的語調說道:“應該是很著急的事情,傾儘一切來找崔瑾。崔家和崔瑾的名聲,普通人不會想要招惹的。你不是洛陽的人,也不是屬於這個圈子的人,直接選擇了並不了解的崔瑾,那就是不普通的事情。說說看,崔瑾能幫上什麼忙?”
若是晏無咎第一次見到的,是此刻的崔瑾,一定不會覺得他像十六歲了。隻會覺得,傳聞說他十九歲,是他生得過於年輕。
晏無咎靜靜地看著他的眼睛,將心神暫時從對這個人的好奇中抽離出來,眼眸一點一點渲染上笑容,用一種無人可以拒絕的語氣說:“賀蘭凜。你的小舅舅賀蘭凜,阿瑾可以替我引薦嗎?”
殿前司都督府,皇帝身邊最神秘的禁軍勢力之一,堂堂的龍鱗衛指揮使大人,與六扇門最出名的神捕顧月息齊名的賀蘭凜,晏無咎怎麼可能不知道?
雖然,這個位置一定權重,位卻不見得高,十分神秘,並非眾所周知。
但是,就像柳珣說得那樣,認識隻是弘文館學子的崔瑾,於晏無咎看不出有什麼幫助一樣,晏無咎的目的,從始至終都隻是,隻有借住崔瑾才能見到的賀蘭凜。
“可以啊。”崔瑾笑著輕率地答應了,就像是神話傳說中,可以滿足凡人任何願望的九色鹿,“隻要是無咎的願望。那麼,是想要都督府的什麼職位嗎?”
崔瑾澄澈的眼裡隻有些許好奇和思索,沒有絲毫輕視或失望。
“我想成為,指揮使大人旗下的,一個小小兵卒。”
在半山某個低調神秘的彆院內,在崔瑾和姍姍來遲的賀蘭凜的麵前,晏無咎這樣說道。
他隻是眉睫半斂,那淩厲華美的眉目,難得顯出一點似有若無的恭順來。隻是遮掩不住的矜貴外表,讓他的自薦,比起一柄被獻上的利刃,更像是一塊和氏璧。
誰會用和氏璧來殺人?豈不是暴殄天物。
賀蘭凜穿著窄袖束腰的武服,玄色的勁裝用金絲銀線繡著凶獸的圖紋,頭發一絲不苟束在金冠之中,隻是坐在那裡,空氣裡就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壓抑。
不知道是他身上,還是他腰間的佩刀上,似有若無的殺戮氣息縈繞出一股危險的煞氣。
崔瑾顯然毫無所覺,或者說早已習慣。
他好奇略顯意外地看著說了這句話的晏無咎,笑著看向賀蘭凜:“啊,隻是一個普通屬下嗎?”
賀蘭凜生得極為俊美,那是一種世人最為推崇的豐神俊朗,並不張揚,細看卻有鋒芒。
這樣的麵相,顯得極為貴氣。但倘若是女子,做豔麗裝扮,便是傾國傾城的絕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