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無咎看著那雙清冷正氣的眼眸,笑著緩緩眨了下眼。睫羽柔和了他的眉眼,每當他做這種動作的時候,那張臉上的淩厲矜傲,都會被多多少少的柔和隱匿起來。
顧月息站起來,還記得對一旁的崔瑾頜首示意:“告辭。”
他的腳步似乎比來的時候,多了些許遲滯不穩。
晏無咎看了眼顧月息用過的酒盞,若無其事地吩咐左右:“將這壺酒和酒盞一道,裝進禮盒裡,送去顧大人下榻之處。請六扇門其他兩位大人也嘗嘗。”
顧月息腳步微頓,回頭看他,看到晏無咎托著下巴對他笑,那笑容輕薄,並無嘲弄,殘存一點絢爛餘溫,如落日餘暉瑰麗晦暗。
顧月息走後,崔瑾也沒有過問他們所說的命案是什麼。
他似乎也從沒有過問過,晏無咎做了什麼,何以賀蘭凜和龍鱗衛的人會動作頻頻。
儘管,這個人有一雙靈秀聰慧,仿佛看透一切人心的好奇的眼眸。
崔瑾是晏無咎見過的,最有分寸的人,相處起來讓人如沐春風,不會有絲毫不適。
因為他,晏無咎對崔家的印象一直很好。
直到,他遇見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崔家人。
……
與此同時,可以想見,當冉珩見到上門的顧月息,從顧月息那裡聽到晏無咎的話,心底該有多複雜。
他是真的沒想到,晏無咎會這麼瘋。簡直是囂張跋扈,不可一世。
殺了人留在案發現場等他來,這就算了。
六扇門的神捕找上門,還一臉坦然承認他就在案發現場?而且,還主動把自己這個證人供出來,他是想乾什麼?
心中再波濤洶湧,冉珩麵上也隻有冷靜平淡。
因為,他知道的,晏無咎是算準了,他不但不會說出實情,還會為晏無咎證明無罪。
那姓馬的無賴得勢,到處宣揚自己是旭王的救命恩人,他死了,旭王那裡卻連收屍這表麵功夫都沒有做,寧肯背著民間影影綽綽說他忘恩負義的罵名。
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那本失蹤的名冊。
姓馬的其實隻是一枚障眼的棋子,識得幾個粗淺的字,也不過是做些典賣人口的下九流生意。縱使於旭王有恩,頂多抬舉他些功名利祿,絕不可能把他當自己人,讓他做那樣重要的事。
隻是,姓馬的平地起高樓,這樣的人做什麼荒唐事都不會叫人意外,結交什麼人都很正常。把一棵樹隱藏起來最好的辦法,就是置身在一片森林裡。旭王的人便想利用這一點,借著他的掩護行事,在他的眼皮下設了一個探子營。避過各方耳目行事,一直都很順利。連龍鱗衛也從未注意過這裡。
始料未及的是,王爺的恩人要對付一個七品縣令,恰好這個縣令剛剛得罪了自己上頭的大員。這種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小事,正常情況下,根本就是一點水花都掀不起就無聲了。
誰能想到,結局卻是他被人一刀宰了不算,連同整個彆院被拆被燒。何止雞犬不留,簡直是寸草不生。
這樣一來,留在莊園的旭王的人,便是猝不及防被人連鍋端,那要命的名冊更很可能落在了凶手手中。
那麼,問題便陷入了膠著局麵。
關鍵在於:晏無咎到底是誰的人?皇上到底看沒看見那本名冊?若是皇帝知道了,信不信旭王?
這種時候,旭王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他和那姓馬的關係的。
他什麼都不能做,隻能裝聾作啞。若是事情鬨大,才好輕飄飄地說,這個人是打著他的旗號招搖撞騙,他毫不知情。
冉珩作為真正意義上旭王旗下的人,他自然也同旭王一樣。
非但如此,若是晏無咎作為凶手被六扇門抓了,保不齊那本冊子就落在了六扇門手裡。
冉珩絕對不能讓這種事發生,最好不讓六扇門插手其中。
因此,就算內心多憋悶,旭王這邊也隻會力證晏無咎清白無辜。
他淡淡一笑,對顧月息說:“的確是我約了晏公子見麵。我妹妹的事,當初誤會了晏公子,多有得罪,本就說了要為他賠罪。他來了洛陽,我見他不是很正常嗎?”
顧月息:“為什麼選在那裡見麵?”
冉珩一臉溫雅有禮的客套微笑:“選在那裡更正常了,他父親不是得罪了那個姓馬的嗎?恰好在下還是有那麼一點薄麵的,便想牽線搭橋,幫他說一回情。這樣一來,也算平了當時的過失。”
顧月息眸光冷靜又銳利:“同窗三載,未曾想到你是這樣樂善好施。”
冉珩笑容敷衍冷淡:“世間想不到的事多了,我也沒有料到,你放下文章筆墨,做起了捕快。”
顧月息不為所動:“據我所知,你父親冉大人對於令妹慘死清苑縣,很是不滿當地縣令。晏縣令那麼快入獄,多多少少有他的的手筆在裡麵。你若是當真覺得愧對晏無咎,為什麼一開始沒有阻攔?”
冉珩笑容愈冷:“父親喪女,無心官場之事,晏縣令這種小官,他哪裡會時時注意。怎麼能說晏家倒黴是我冉家的手筆?我也是見了晏無咎,才知道這件事的。”
顧月息神情比他還冷,半步不讓:“六扇門在封莊查案的時候,聽到一個消息,冉家在為早逝的小姐尋找冥婚之人。不是一般的死人和死人的婚約,是死人和活人成婚。聽說已經有了意向,夫婿好像姓晏。”
他少見的眸光冷銳,一字一頓,緩緩地說:“晏無咎的晏。”
冉珩沒有說話。
顧月息冷冷地說:“冉公子就是這樣賠罪的嗎?”
冉珩猛地沉下了臉:“這是我冉家的家事,隻要對方願意,與你顧大人何乾?”
“對方不願意。”顧月息眼神如冰,“所以,你就耍手段,讓未來親家獲罪入牢?”
冉珩輕蔑地淡笑了一下:“在下沒有你顧大人這麼清風朗月,卻也不是顧大人以為的那麼不擇手段。晏家的事,冉家什麼都沒有做。不過,有些事什麼都不做,也可以達成所願。望你知曉。”
顧月息毫無感情地看著他:“告辭。”
從頭到尾,兩個人的語氣都平淡和緩,若不知道說話的內容,看不出任何針鋒相對劍拔弩張的意思。
顧月息走後,冉珩招了人來:“加緊一些,找個勢力,把這件案子平了。絕對不能讓六扇門察覺到有異。”
於是,第二天,也就是案發第四天。
一夥強人在洛陽城外某處荒僻地被抓,當地府衙審訊的時候,在贓物裡發現了被洗劫的馬家的財物。劫匪招供承認,洛陽慘案是他們所為。
在案件準備移交六扇門的時候,劫匪同夥強行劫獄,在混戰中主犯傷重死去。少數存活的犯人,對於案件說不上太多,但與主犯此前的供詞可以相互佐證。
於是,震驚洛陽的馬家的案子就這樣結案了。
顧月息在卷宗上寫下最後一筆,按了印章。
儘管他知道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但他更知道,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
封莊的案子還沒有完結,諸葛霄獨自一人身處危險之中,還需要他快些趕去支援。
還有,自從上一次風劍破去夜探焚蓮失蹤後,他們就失去了風劍破的下落。
沒有屍體,已經是最好的消息。
顧月息緩緩合上晏無咎送來的禮盒,閉上眼睛清明神智。
案件了結前後,蘭都行宮彆院一直都很寧靜。
旭王的人似乎徹底放棄了滅口這種愚蠢的行為。
但是,晏無咎知道不是。
旭王與龍鱗衛,是在暗地裡憋氣,看誰先忍不住浮出水麵。
晏無咎卻不想就這麼看著,在龍鱗衛裡慢慢一點點立功升遷,他素來就最沒有耐心。
於是,賀蘭凜收到了一份秘密邀約,任何人都不知道,唯獨賀蘭凜看到的邀約。
落款是晏清都。
賀蘭凜看著上麵的字,神情晦暗不明,低聲沉吟:“想私下單獨見我,不讓任何人知道?你想做什麼呢?”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晚了,但是我粗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