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蓮雖然沒有跟晏無咎一同去見六扇門的人, 在他們麵前過明路,但是六扇門這裡卻已經知道了,鴉羽衛首領清晨回封莊行宮, 帶著一個疑似焚蓮的僧人同行。
不,準確的說, 應該是從昨夜就有人看到,鴉首大人帶著僧人從行宮裡走出來。
消息自然出自有神機子之稱的諸葛霄。
顧月息眉目微凜, 冷靜從容:“所以, 人一開始就是從行宮裡走出來的?”
諸葛霄點頭:“沒錯。”
“確定不是行宮裡的守衛沒發現他進去?”
諸葛霄看他一眼, 神情理智,若有所思:“不排除這個可能。有兩種推論, 一種這個僧人武功極高, 高到一般的高手也無法察覺。但晏清都毫不避諱帶著他出門,旭王必然已經知道了, 他怎麼會容忍連身邊的護衛都無法察覺到的高手,存在自己身邊?”
顧月息聽了,毫無波瀾:“另一種推論呢?”
諸葛霄麵容平靜, 唯眸光銳利:“另一種就是, 這個僧人本就是裡麵的人, 旭王知道他,早就默許了他的存在。記得之前,我們追著焚蓮來此地,封莊就這麼大,他卻忽然不翼而飛。現在想想, 當初所有的地方都找過了,唯獨露了山頂行宮。”
顧月息的無名指微微一動。
諸葛霄的消息網不會錯,晏清都行事固然囂張放肆,但是這個人一向很聰明,沒有理由做這麼明顯會惹旭王猜忌的蠢事。他跟焚蓮在清苑縣的時候就是舊識,了解這個人的行事,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的。
可是,若因此就說焚蓮是旭王的人……
顧月息聲音清冷:“晏清都投靠旭王,應該隻是這兩日的事情,焚蓮若與旭王有聯係,那就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有一點說不通,禹城皇商季家是晏清都的外祖家,不久前才出了些波折。若是他們之間有這樣一層關係在,季家就不可能受這趟波折。”
他去洛陽查辦馬家滅門一案時,才知道晏無咎竟然從清苑縣來了洛陽,也才知道了晏縣令入獄,季家遭到官場傾軋之事。
翻看卷宗的時候,顧月息幾次都有些走神。
想到那個囂張傲慢的人,連麵對六扇門和冉家也沒有低頭,這段時間卻不知道受了多少冷遇,才找上的崔瑾。
他並不清楚官場上那些傾軋,隻是總會不由自主想到,是不是因為上回他們明知晏清都無辜,為了調查焚蓮卻還是順勢將他當作嫌犯,因為沒有及時澄清,使得冉家先入為主,認定晏清都與冉小姐的死有關,這才導致晏家得罪冉家。才有晏縣令之後入獄之事。
顧月息書房的燈燃了一整夜,淩晨時候,開窗飛進來一隻信鴿。
直到收到汴京的義父的回信,顧月息才慢慢回神。
這是顧月息第一次在案件中夾雜不相乾的私事。
他以查案為由,詢問身為太傅的義父,禹城皇商和清苑縣令之事,背後到底得罪了誰。
義父卻說,此事並不是冉家所為,而是王相一黨和吳副相一派之爭。
“禹城季家乃是遭了池魚之殃。今上後宮為崔氏所把持已有快二十年。今上近年來身體每況愈下,儲君未立,今上又偏愛小皇子。如今母強子弱,又有吳副相在朝中拉幫結派,黨派之爭日盛。王相那邊唯恐他日一旦山陵崩,事情會有不好,便想安置些耳目,若是事情有變,也有人能傳個話出來。如今後宮之事,方方麵麵為崔氏所把控,他們隻能把主意打在進出宮廷方便的內務禦用織造上。若是直接動上麵的人,動靜太大,便想從下麵想辦法,再推人上去。那季家既非王黨也非吳黨,全靠一個妹夫在官場鑽營走動關係,不出事還好,一旦有事,自然是首當其衝。冉知州氣量不大,卻是個沽名釣譽的,大約隻是在裡麵推了一把……”
顧月息心裡知道,義父沒有提及到的事還有,相爺那幫老臣並不看好雲妃的小皇子,暗暗屬意旭王居多。
然而,六扇門幾次查案分明發現,旭王這裡並非一池清水。也似乎並不完全如民間所言,是個淡泊權勢,喜好求仙問道的賢王。
此事涉及黨爭之事,多有敏感,顧月息沒有對諸葛霄提起,但是,從這一點也能看出來,晏家出事,幾乎可以歸於相爺所支持的旭王。
也就是說,晏家倒黴的因,在旭王身上。
焚蓮與晏無咎有半師之誼,又是季家的老太爺請來的人。若是焚蓮是旭王的人,季家也絕不會被當做棄子。
但這一點,顧月息無法當作理由說給諸葛霄聽。
他沉吟了一下:“洛陽馬家滅門一案,雖然案件蹊蹺之下破了。但是幾乎是死無對證。他一死,晏家之局就解了。很難說其中有沒有晏清都的手筆,否則他又何至於傾家蕩產結識崔瑾?都說死者是旭王的恩人,也就是說,晏家出事因在旭王身上。焚蓮若是旭王的人,此事絕不可能發生,除非他與晏清都關係疏遠。”
但現在,晏清都毫不避諱與焚蓮攜手夜遊,關係能差到哪裡去?
諸葛霄看著他,私下裡的時候,諸葛霄一向話少也沒有表情,顯得格外理智:“阿月的意思是說,焚蓮不是旭王的人,隻與晏清都親厚。”
顧月息點頭,眉宇清冷,眸光卻有些放空:“不妄作判斷,一切都看證據。”
諸葛霄極淡地笑了一下,眉眼神情微涼:“我倒是覺得阿月已經有了判斷,最起碼是有了自己的傾向。”
顧月息看向他,冷情冷性的麵容,波瀾不驚:“你也覺得我在針對晏清都?”
諸葛霄站起來,他麵容生得溫潤,此刻淡笑著卻有些鋒芒傲氣。
如果說晏無咎的傲,是矜貴淩厲,不為任何人而低頭,顧月息的傲是清冷孤潔,諸葛霄的傲,就是絕對理智的自信果決。
諸葛霄這樣淡笑著,目光垂斂而下,俯視著顧月息,冷靜地說道:“不,恰恰相反。我覺得你太過輕視晏清都,忽略了自始至終的關鍵都在晏清都身上。晏清都與焚蓮的關係,如今已然很明顯了。他們是同黨的幾率極大,隻差最後一點證據。你卻僅僅抓住這一點,以晏家和馬家的恩怨,就排除焚蓮與旭王無關。難道就沒有想過,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晏家出事,到晏清都投靠旭王,從頭到尾就是一出苦肉計。”
顧月息不由鎖眉,眉宇神情微凜,這個說法連他都瞬間錯愕,他語氣卻一如既往冷靜:“為什麼這麼說?這個想法太大膽了,你有什麼依據?”
諸葛霄的微笑留在溫潤麵容之上,眸光卻一如既往,理智得近乎無情:“馬家滅門案,崔權之死,就是我的依據。”
他慢條斯理整理著卷宗,有條不紊說道:“從頭捋一遍,孤禪寺滅門案,唯一的線索是宋筱。宋筱失蹤,失蹤前去見了晏清都。然後我們查到,冉小姐的婢女紅葉才是最後一個見到宋筱的人。紅葉瘋了,線索斷了。但是因為查到晏清都,有武器疑似佛珠的高手偷襲我們。當我們找上晏清都身邊的焚蓮時,冉小姐死了,去試探焚蓮的風劍破,至今下落不明。接著,焚蓮出現在封莊。我們的視線被引走。”
諸葛霄頓了頓,看向顧月息。
顧月息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焚蓮在調虎離山?”
諸葛霄淡笑了一下,低下頭繼續整理卷宗,說到一件事,就放一件卷宗:“就算不是,也是要引開我們的注意力,不希望我們追查晏清都。晏家和季家接連出事,看上去好像是因為那個姓馬的與旭王有恩,小人得誌後的泄憤報複。但是,你不覺得馬家滅門得太快了嗎?”
顧月息不置可否:“當時有崔瑾幫他,以崔家向來的行事,這種事也不是做不出。”
這是默認,馬家滅門就是晏清都所為了。
諸葛霄頜首,若無其事說道:“若說是晏清都借了崔家的手,倒也說得過去。但你怎麼解釋,六扇門剛一查到晏清都身上,就有劫匪出來認罪,並且剛好在六扇門交接之前,主犯就死在劫獄現場?就像是安排好的那樣,乾淨利落的滅口。這好像不是素來囂張瘋狂的崔家人,會做的事吧!”
顧月息不語,這也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諸葛霄不笑了,麵容微涼眼神銳利:“接著,發生了什麼?替晏清都解決了這件大事,無疑是天大的恩情。為什麼崔權會忽然死了?崔家口口聲聲認定凶手是晏清都。崔家這個案子,所有人都在注意晏清都這個凶手,我倒是覺得,他們忽略了晏清都毫無殺人動機這一點。除非……”
顧月息看著他,眸光清冷無情,接上他未完的暗示:“除非,這件事是一個局,晏清都原本的目的就不是馬家,而是崔權。你想說這個?”
諸葛霄笑了,溫潤無害,喟歎一聲:“晏清都沒有殺崔權的動機,旭王卻有。此事若是真的,就是□□無縫的局。外人看來,是晏清都殺了崔權,為求自保投靠旭王,誰會想到,晏清都原本就是旭王的人?晏縣令入獄,季家遭難,都是為他結識崔家鋪路。死一個無關緊要的無賴,換來晏清都接近崔權的機會。然後,殺!”
顧月息心頭一片寒涼,但他仍舊問道:“這一切目前都隻是推論,並沒有直接證據。”
諸葛霄看著他,笑容極淡,眼底冷靜:“認識我這麼久,你幾時見過我說沒有依據的話。證據,我當然有。洛陽柳家何等顯赫,最優秀的子弟柳珣卻和清苑縣一個縣令之子稱兄道弟。你不知道吧,柳珣在為旭王做事,至少一年多了。若是晏家當真出事,以晏清都和柳珣的交情,為何要舍近求遠,傾家蕩產去求遠在洛陽的崔瑾?”
顧月息略作思索,搖頭說道:“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柳珣和旭王的關係。也許柳珣不想暴露。”
但若隻是求情,並不需要柳珣對晏清都坦誠他認識旭王。
諸葛霄頜首:“好,就當做晏清都不知情,柳珣不想幫忙,卻願意秘密帶晏清都去洛陽,之後又像是全然不認識一般,毫不聯係。這一點都忽略不計,你怎麼解釋,崔權死後,晏清都第一時間不惜繞路也要去投奔柳珣?幫助晏清都來封莊的人已經查到了,就是柳珣。”
顧月息無動於衷:“確實奇怪。但也說明不了晏清都原本就是旭王的人。”
諸葛霄淡笑,平靜道:“旭王願意頂著崔家的壓力,也要保一個無名小卒,轉而就給他鴉羽衛首領這個位置。也說明不了這個人原本就是他的人,是嗎?”
顧月息靜默不語,頓了頓:“還有彆的證據嗎?”
“你看看這個。”諸葛霄緩緩推出一份卷宗,“紅葉醒了,這是我來之前記錄下的她的口供。為了擺脫冉小姐的糾纏,宋筱跟她們說,她去見晏清都,是為告訴他一件重要的事。然而,沒多久宋筱卻跑了回來,顯得極為慌張恐懼。冉小姐便趁機和紅葉一起把宋筱綁了起來,冉小姐則代替宋筱去赴晏清都的約。紅葉去河邊打水,看見一個相貌英俊的僧人經過。等她回來以後就發現,被綁起來的宋筱不見了。宋筱至此失蹤。”
顧月息:“那個僧人是焚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