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天河在後山, 彆管我了,救他……”
白曉風的眼睛有些花,失血過多叫他有些看不清, 但還是依稀看到了,後山那邊有三個人影過來了。
晏無咎來見膽敢欺騙他的白曉風,自然不會全無防備, 他帶了蘇見青。
帶更多的人就不合適了,因為白辰羲的身世秘密, 絕對不能叫彆人知道。
若不是要留著焚蓮保護白辰羲, 他連蘇見青都不想帶。
一來祠堂,他們就意識到白家被人襲擊。
晏無咎去查看有沒有活口, 蘇見青則是沿著打鬥痕跡往後山去了。
這會兒, 蘇見青和木天河合力壓著白漆吳回來。
白曉風撐著的那口氣終於可以散了。
白曉風吃力地看向麵前冷麵不語的晏無咎, 這個驕傲壞脾氣的年輕人,一副因為被欺騙, 恨不得殺了他的樣子。
但是,卻一直沒有停下來為他按壓傷口止血。也沒有對他斷斷續續的自說自話,嗤笑打斷過一聲。
人人都覺得旭王手下的鴉首大人, 俊美陰鷙, 兩麵三刀,危險叵測, 轉頭就能背叛殺人。但是,白曉風對晏無咎的印象一直都很好。
白家從白曉風父親時候就已經是旭王的人,他離旭王最近, 早在沒有見過晏無咎之前,就從旭王那裡清楚知道了晏無咎其人。
他知道晏無咎原本隻是個小地方的七品縣令的公子,卻無端卷進三品大員千金的案子裡,遭了無妄之劫。就算最後平安證得清白,也得罪了冉家。
也知道,因為旭王想要安插一個自己人在內務司,波及而下,間接導致晏無咎的外祖季家遭難,晏縣令也被小人借著旭王的風趁機誣告下獄。
某種程度上,晏無咎當時的處境和他現在是一樣的。
所以,白曉風並不因為晏無咎的殺伐狠厲而畏懼揣度他反複無常、陰險狠厲。甚至,白曉風之所以敢這樣算計反抗旭王,多少是聽到了晏無咎的經曆,得到了一種肯定。
晏無咎當初的局麵更險,這樣一個年輕人都可以殺出絕路,不計一切代價攀附賀蘭凜,轉頭誅殺小人,釜底抽薪。得罪了崔家,便大膽直接跳到崔家的對手——他才得罪過的旭王這裡。
眼界、手段、心性、決斷,但凡差上一點就會萬劫不複,但這個人做到了。
聽說,當初季家遭難,晏無咎率先把季家的女眷孩子送走,獨自一人前往洛陽尋找門路。季家竟也敢把後路交托在這樣一個外姓表少爺身上。事實證明他們並沒有看錯,這的確是一個可以托付大事的人。
所以,當白曉風看到晏無咎對白辰羲親近的時候,他是樂見其成的。想為這孩子求一個善緣。聽到晏無咎讓白辰羲叫他義父,白曉風更是毫不猶豫就欣然同意了。
這個人,是他為辰羲精挑細選出的蔭庇。
無論是為了自身的野心,還是處於對婦孺的憐憫,這個人都有能力護佑那個孩子。
白曉風眼前一陣發暗,他極力看著晏無咎:“我知道晏大人是個可托付的人,辰羲就拜托你了。”
晏無咎冷著臉,抿唇不語,眉宇一片陰鬱冷厲。
他本是來算賬的,哪裡想到結局是反殺叛徒,被托孤。
“他既然叫了我義父,就是我兒子。你還是省口氣,留著算計旭王吧。”
木天河紅著眼眶一直一語不發,這時候抬眼看向晏無咎:“白大哥沒有算計你,他把辰羲交給你,叫辰羲管你叫義父,是想辰羲能遠離這些事。如果可以,一輩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好。可他也給了你辰羲真實的生辰八字,就是想著等辰羲過繼的時候,這邊的事情已經了結後,你到時候發現真相也不會牽扯其中。”
木天河說著,眼淚落下,咬緊牙關憤怒地看向被他們捆住的白漆吳。
“這個人,他知道了辰羲的身份,想要搶走辰羲,因為白大哥先一步把辰羲送到你那裡,他失算了被發現,居然假借懺悔,偷襲重傷白大哥。被我發現,還要嫁禍給我。幸好蘇兄弟沒有上他的當。”
蘇見青眼觀鼻鼻觀心,隻一心看著白漆吳,聽到木天河點到他,下意識抬眼看了一眼晏無咎,又再次盯著白漆吳,放佛對他們所說的事一點興趣也沒有。
白漆吳原本神色複雜看著瀕死的白曉風,這會兒聽了木天河的指責,神情便變得輕蔑憤懣起來。
“我有什麼錯?錯得明明是你們!你們也配當族長?明明好不容易可以擺脫過去東躲西藏的身份,大家好好過日子,可是你們呢?”
白漆吳看著重傷的白曉風,眼眶微紅卻怒意更多。
“族長不該為一族的人考慮嗎?你們做這些事有想過白家其他人會怎麼樣嗎?明明隻要跟著旭王,等旭王登臨寶座,我們大家的身份都可以水漲船高,可是你們偏要生事!就算你們揭穿旭王又能怎麼樣?能改變什麼?老族長他們能複活嗎?”
晏無咎眉睫微斂,冷淡無趣地眨了下眼,懶得看他一眼。
木天河神情激動,卻訥於言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白漆吳見無人反駁他,激憤嘲弄之色更甚。
“你們為了自己一點私仇,就要賠上整個封莊人的命運,自私自利!還有老族長他們,廢太子的女人孩子跟我們有什麼關係?說白了,他們三族都是皇家的奴才,人家想要他們陪葬隻有一句話的事。可他們倒好,竟然置封莊於不顧,私自救下慕容辰羲。這是當奴才上癮了,見不得主子遭難是嗎?”
“你胡說什麼?”木天河氣急,“我們自己就遭受過為人殉葬的命運,怎麼可能眼看著女人孩子殉葬不救?老族長沒有做錯。不準你這麼侮辱他們!”
晏無咎聽他吵架都說不到點子上,長眉微挑,意興闌珊看向義正言辭的白漆吳,淡淡說道:“白兄慷慨陳詞,可見肆意擺弄你命運的主子原來是七歲的辰羲,不是位高權重的旭王。向強權獻媚,對稚子複仇。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怎麼沒看出來白兄是這樣一位懂得審時度勢的英雄?”
晏無咎眉目矜貴冷淡,一點嘲弄輕蔑也無,這樣淡淡說來。
被他看著,儘管覺得自己理直氣壯,白漆吳的耳麵卻不知道為什麼燙紅起來。
他彆開眼不看晏無咎:“我沒有要找慕容辰羲複仇!我隻是選擇做對大家更有意義的事情。你以為他白曉風就有多高尚?他這麼護著慕容辰羲,還不是打著奇貨可居的主意,假使慕容辰羲歸位成為未來天子,他白曉風就是最大的功臣!大家都打著一個主意——如果封莊對未來天子有功,可以徹底改變封莊人的命運。我選擇旭王隻是選擇一種更快見成效的路!隻要把慕容辰羲交給旭王,我們立刻就能實現這一點。我是為了白家,為了封莊,為了所有人考慮!”
白漆吳臉上顯出悲哀之色:“我也是看著辰羲長大的,我也知道他無辜。可是,封莊之人就不無辜嗎?我們也想像外麵的人一樣有自己的家,將自己喜歡的姑娘娶回來,一生一世在一起,縱使偶有吵架了,也不分開。孩子跟著我們一起長大,叫我們阿爸阿媽。而不是和許多人住在一起,縱使有了喜歡的人,也隻能在彆人的規定下,在規定的日子同寢。就像是配種的牲畜一樣。封莊這麼多人為他這位皇孫死了,該他報恩為封莊做一點事了。要害他的是他的親叔叔旭王,是他的親爺爺皇帝。不是我白漆吳。我們還有你們,大家有什麼能力參與皇家的家務事?”
木天河臉色冷沉,情緒平複後,他的話也流暢許多:“族中幾百年形成的規矩,是為了在殘酷的環境下儘可能讓下一代活下來保留我們的傳承。這些年情況好轉,我們都在想辦法扭轉舊觀念,讓大家活得更好。所有族長都在努力做事,而不是像你這樣站在一旁抱怨幾句正確的話。你背叛我們是事實,不是幾句大義凜然的話就能摘得清的。封莊沒有將尖刀對準自己人的叛徒,出賣族人的人不配活在封莊!這條規矩,你應該記得。”
白漆吳臉色微變,立刻大聲辯白:“我沒有背叛封莊,背叛封莊的是你們。老族長他們為了一個慕容辰羲將封莊所有人至於險境。還有你們,殺了盜令之人的是你木天河,明明隻要把你木天河和秘鑰密令一起交出去就好,可白曉風偏偏要和旭王作對。都是私利……”
木天河臉上的怒意全消,麵色穩如磐石,冷聲說道:“白族長還有我,不僅僅是為老族長他們報仇。也不僅僅是為了保住我的命。旭王要挾封莊設置機關炸毀陪陵,將整個封莊置於絕境。這才是我們反他的原因。你口口聲聲為了封莊所有人,可你將辰羲交給旭王,就沒想過旭王會怎麼對封莊嗎?所有人都會被滅口,隻有你白漆吳踩著我們的屍骨一躍而上。”
白漆吳臉色慘白,無話可說,許久,他自嘲冷笑兩聲:“就算我是叛徒好了。不管你們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已經晚了。你以為我是怎麼發現辰羲的身世的,白辰羲和旭王叔侄二人生得像,旭王已經注意到了,就是他叫我查的。你們殺了我,旭王很快就會察覺出真相。還有你——”
他看向為白曉風止血的晏無咎,神情複雜。
“晏大人何苦來哉,趟這次渾水。被白曉風利用了也不知道。旭王對你何等器重,隻要你跟我合作,把密令秘鑰還有那個孩子一起交給旭王,我掌管封莊,你成為旭王眼前的紅人,難道不好嗎?你背叛龍鱗衛,又背叛旭王,把自己的名聲弄得這樣狼藉不堪,可想過以後?旁人會怎麼看你?誰還敢用你?”
晏無咎眸光微轉,散漫淡淡看向白漆吳,似笑非笑:“白兄真是為我考慮良多。真可惜,你遇人不淑,我這個反複無常的陰險小人,最喜歡恩將仇報了。”
白漆吳的嘴唇微微翕張,眼神複雜看著晏無咎,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