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王的手指停在那裡, 沉默片刻, 頓時怒極將書桌上方才未能揮落的硯台砸了出去, 轉身衝著那跪著的下屬斥道:“滾出去!”
在他起身的同時,失去壓製的晏無咎也從善如流跳下來,站在另一邊,薄霜凜然的眉宇, 毫無表情, 無動於衷。冷眼看著一旁的旭王發怒。
儘管有方才那番驚險變故, 晏無咎周身上下仍舊一絲不苟,連墨發都沒有絲毫淩亂。
他筆直站在那裡,如同一柄未曾出鞘的華美的刀,鋒芒不露,卻不可攀折。
旭王借著這番發火緩和了之前的情緒,慢慢收斂了神情, 恢複之前的尊貴溫和。
他沒有入座, 依舊站在那裡, 神情略顯莫測,慢條斯理, 意有所指對晏無咎說:“說說看, 陪陵裡有什麼秘密,能重要過無咎?”
晏無咎麵無表情,學著顧月息一臉冷情冷性,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道:“無咎之前一直不明白,白漆吳為什麼要殺白曉風。直到我發現他和六扇門有聯係, 他眼看事情敗露,便告訴我,之前王爺派出去的盜令之人是他殺的。因為盜令之人聽到了一個可怕的秘密,不敢回來見王爺。白漆吳從那個人口中聽到秘密,就立刻殺了他滅口。生怕這個秘密外傳。”
晏無咎輕輕嗤笑一聲,淡淡地說:“怪不得白漆吳這般有恃無恐,沒想到他也是王爺的人。看來王爺不止不信無咎,也不信白家。可為何偏偏就信了他?白漆吳說,這個秘密他誰都沒有告訴,王爺也好,六扇門也罷。他要親自麵呈禦前。他說,隻要無咎肯跟他合作,替他一起隱瞞王爺,到時候功勞與我平分。”
旭王揚唇笑了一下,眼神微眯:“是什麼樣的功勞?本王倒想聽聽看。”
晏無咎抬眼:“王爺可知,為何密令秘鑰丟失,木家公輸家兩族老族長接連自殺身亡?畏罪自殺不假,隻是保管鑰匙不利,至於害怕成這樣嗎?”
旭王負手而立,手指微敲:“說下去。”
“因為他們害怕,覺得陪陵鬨鬼了。”
旭王笑了,揚眉輕蔑:“封莊之人見多了鬼魅,一個廢太子至於這麼害怕?”
“廢太子固然可怕。但有一種鬼,卻是人人都怕的。”晏無咎淡淡說道,“比如,一具即將分娩卻冤死的女鬼。再比如,這個女鬼是廢太子的女人,誕下的死嬰是當朝陛下的親孫。而他們當年主辦廢太子葬禮,目睹了女人飲下毒酒一屍兩命。七年後,密令、秘鑰不翼而飛。前腳鬼魅橫生索命,後腳聖旨重啟陪陵。往前往後,都是死路。人老了,怎麼不怕?”
從聽到晏無咎說,廢太子的女人一屍兩命,旭王的臉色都瞬間變了。
他臉色暗沉,凝而不散,複雜又像是屏息。
片刻,旭王忽然低聲笑起來,笑聲荒誕而愉悅,乃至於有些諷刺狂喜。
“哈哈哈哈哈……”旭王笑著,一掌擊在書桌上,麵上笑容極深,眼睛亮如火炬,眉宇神情卻陰冷譏諷,“好好好,真是好極的秘密,原來當年還有這一出。”
晏無咎微微斂首,平靜如常說道:“白漆吳和盜令之人都不敢將此事告訴王爺,後者是怕被王爺滅口,前者卻是想在陛下麵前揭露此事,趁著陛下對廢太子有感情,想將皇孫胎死腹中之事推到王爺和當時看管皇陵的白家身上。”
他頓了頓,緩緩放慢語速:“白漆吳說,畢竟王爺一直力主勸陛下莫要重啟陪陵,又命人盜走密令、密令,如果說是不想陪陵裡的秘密泄露出來,被人發現,那就太合乎常理了,並且人證物證俱全。陛下若是知道了,王爺百口莫辯。正值王爺失寵於禦前,而陛下偏愛雲妃的小皇子之際,縱使隻有三分證據,陛下也會坐實。就像當初的廢太子慕容昭被厭棄一樣。”
“他倒是敢想!”旭王臉上顯出沉沉怒意,這怒意卻不是對著白漆吳去的,而是皇帝。
區區一個白漆吳,就算背叛他,也不過無足掛齒的小人一個,但誠如晏無咎所說,若是此事當真叫白漆吳成功,老皇帝的確會借機發作他。就像當年,老皇帝把慕容昭那個廢人直接踩到泥裡一樣。
老皇帝就是這樣一個人,一輩子猜忌多疑,剛愎自用,好大喜功,除了他自己從不顧彆人。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想到這裡,旭王神情一緩,望向晏無咎,眉目雖有陰翳,語氣溫和:“無咎受委屈了。都怪本王識人不清,險些錯怪了無咎。本王也是愛之深責之切。死多少個白漆吳都無所謂,但若是無咎棄本王而去,本王便六神無主了。無咎,怪我嗎?”
晏無咎站得筆直,姿態恰到好處的恭順,微微斂眉垂眸,麵容的線條從額頭眉骨,到鼻梁唇線下顎,線條流暢,華美絢麗,仿佛世間最高明的畫師描摹而成。
如霜華雪月,無端浸染血色綺念。
似春水繁花,河流倒影劍戟銀甲。
矛盾,卻引人。
聞言,晏無咎微微抬起眼睫,昏黃燭火之下,華美眉目掩映下,眸光清澈靜斂。
“王爺言重了,王爺待無咎的恩情,無咎莫有一日敢忘。必當百倍償還,這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
那張矜貴華美的麵容這樣清澈,眉目如畫,清湛皎潔,仿佛瞬息萬變的流霞,每時每刻一眼看去,都像是自成一境,目不暇接,美不勝收,永不可得。
旭王怔怔地看著,眼底慢慢融化。
那琥珀茶色的眼眸像浮光暖融的潭水,靜靜地迎著旭王的目光,沒有絲毫避讓。
看著便叫人錯覺,這個人這一刻完全屬於自己。
“你會背叛本王嗎?有朝一日,會背棄本王,站在彆人那邊嗎?”
晏無咎微抿的唇輕啟,旭王卻立刻提高聲音打斷:“本王要你發誓!”
就像無理取鬨的主人,惱怒撒嬌一樣的發怒。
晏無咎迎著那雙陰鷙暗沉的眼眸,平靜決絕地說:“我發誓,不會背叛王爺,若違誓言,叫我萬劍穿心而死!”
旭王的手撐在書桌上,神情沒有緩和,反而惱怒皺起,他側身對著晏無咎不看他,自覺失態,一時卻想不出說什麼緩和詞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