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淪為階下囚, 但是除了被玄鐵鎖住雙手之外, 晏無咎也沒有受到彆的粗暴對待。
木楓一直板著臉, 像個木頭似的,但晏無咎毫不懷疑,周圍但凡有絲毫風吹草動, 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晏無咎被他貼身看管, 一路配合至極。隻是每當他笑的時候, 木楓就格外警惕。
“木楓大人到底在怕什麼?”晏無咎笑容溫軟無辜,卻絢爛得叫人心驚,就像蜜糖裡的毒,桃花下的刀刃。
木楓一語不發。
龍鱗衛的人雖然看似自由散漫, 到底是禦前精心挑選出的人,深知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晏無咎百般無聊, 寬大的袖子掩著手腕的鎖鏈,托著側臉慵懶地笑著,半斂的眼眸卻心灰意冷,晦暗無光。
“楓楓楓楓楓楓……”名字被這樣輕慢低聲叫著, 戲謔玩弄, 又像隻是百無聊賴的消遣。
木楓的耳尖不受控製動了動, 堅毅的唇線愈發抿緊。
“賀蘭凜隻說讓你抓我回去, 沒說讓你虐待我,更沒說不準你們跟我說話,是不是?”
“我沒虐待你。龍鱗衛從不虐待俘虜。”
晏無咎眼眸微彎, 麵上帶笑,眼底卻一片冷寂晦暗,眨了眨眼:“我這個人素來怕無聊,隻是想聊聊天而已。你不理我,也不叫他們跟我說話,對我而言就是虐待了。”
木楓側首看了他一樣,板著張木頭一樣的臉:“你所謂的聊天,就是刺探情報?”
想起此前他不過一錯眼回來,便看到晏無咎和臨時看守他的屬下坐在一起言笑晏晏,不著痕跡引著龍鱗衛說出京城對於封莊廢太子之案,普通人無法知道的消息。
把龍鱗衛當他的情報機構。
晏無咎聞言,無辜地垂斂了睫羽,似笑非笑:“像你說的,落到了龍鱗衛手裡,賀蘭凜決計不會放過我。就算我知道了這些,不會怎麼樣。隻是圖個心安。大不了,我們交換情報就是。木楓大人不想聽聽旭王眼前的第一紅人,講講旭王的秘密嗎?”
木楓沉默幾息:“好。”
晏無咎笑意加深:“那,我先問了。”
他微微傾身過來,聲音清甜壓低,像說什麼悄悄話:“賀蘭凜支持崔家的小皇子嗎?”
木楓皺了皺眉:“龍鱗衛隻聽皇命,不參與任何儲君更替之事。”
晏無咎眨了眨眼:“若是皇命屬意小皇子呢?”
“這是兩個問題。”
“你之後可以問兩個。回答我。”
木楓:“不會。龍鱗衛絕對不會參與到儲君之事中,陛下也絕不會讓龍鱗衛碰這些。”
晏無咎微微挑眉,笑容晦暗:“同樣的回答騙我兩個問題。木楓大人原來這麼狡猾嗎?”
木楓眼眸微動,神情平靜:“該我問了。”
晏無咎眨了下眼,下巴微抬。
木楓一瞬不瞬盯著他:“為什麼背叛龍鱗衛?”
“我殺了崔權。”
“為什麼殺人?”
“不是我殺他,是他要殺我,我不想死自然隻能反殺。”
木楓抿唇:“如果是這樣,賀蘭大人也可以保你,為什麼是旭王?”
晏無咎笑了一下:“第三個問題了。”
木楓平靜地說:“你也可以再問,先回答我。”
“這個問題的答案,賀蘭凜知道。我倒是不介意告訴你,可是賀蘭凜不讓我說。你自己去問他吧。”
木楓靜靜地看著他,不知道這是晏無咎對於他方才的反擊,還是真的有什麼隻有賀蘭大人才知道的隱秘。
晏無咎神情自若,懶懶地眨了眨眼:“該我了。這群追殺我的人和封莊那些意圖炸陪陵的旭王的屬下,和雲妃有什麼關係?”
他看似漫不經心,眸光微斂似笑非笑,實則卻一瞬不瞬看著木楓,眸底如晦暗的冰河。
木楓也看著他,靜默片刻:“沒有關係。”
晏無咎唇角微揚,眉眼笑意冷下去。
木楓神情不變,另起話頭說道:“有一件極少人才知道的事情,廢太子的陪陵被叛亂勢力侵擾後,隨著封莊之案一同傳到禦前的還有一則消息,是六扇門的顧月息自神秘渠道悄悄奏上來的密函。裡麵有廢太子的血書,還有為廢太子誕下遺孤,殉葬皇陵的女人的血書。裡麵陳述了廢太子當年被幽禁時候的遭遇,還有皇孫的身世證明。陛下見了痛心疾首老淚縱橫,已經著人暗中悄悄查探當年巫蠱一案真相。”
晏無咎平靜地聽著,眉睫不動,波瀾不起,唯唇角一點一點上揚。
清狂矜傲,智珠在握。
木楓深深看著他:“你果然知道。”
晏無咎當然知道,當初局勢混亂之時,他叫木天河將血書和陪陵裡的秘密告訴給顧月息的時候,為得就是這一天。
如果不能先在老皇帝麵前證實慕容辰羲的身份,就算他們平安到了汴京,中間也可以有無數機會做文章。
說白了,無論是在封莊直接開棺,還是當眾揚明他奉旭王之令保護慕容辰羲,甚至於這一路艱難險阻的被追殺,都是吸引所有人視線的障眼法。
最重要的一張底牌,從一開始晏無咎就放在了顧月息手裡,借著顧月息的手悄無聲息送到禦前。
所有人都追著晏清都和慕容辰羲,乃至於江湖上無數質疑慕容辰羲身份的假消息,有很多甚至是晏無咎命樊雷故意替他們散播的。
為什麼?自然是賣慘了。
老皇帝看了血書,知曉棺材裡女屍,皇家如此多疑,最多不過信個五成而已。可是,偏偏有神秘勢力意圖炸毀陪陵掩埋真相,這簡直又加了兩成真實。
之後,便是晏清都和慕容辰羲滿天下的被追殺。如果晏清都所言不是真的,那些人何必這麼費儘心力追殺一個孩子?如此,便可反向坐實慕容辰羲的身份。
所有局麵,都是出自晏無咎之手。
如果隻是要把慕容辰羲送到老皇帝麵前,晏無咎何必在層層包圍之中叫破慕容辰羲的身份,導致他們一路被嚴防死守追殺?
他大可以利用護送廢太子的棺材,悄悄將慕容辰羲帶去皇帝麵前,風險更小,不是嗎?
一切的一切,隻不過是因為,晏無咎的對手從始至終就不是旭王,更不是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神秘殺手,而是龍座上那位行將就木、猜疑心日漸加重的老皇帝。
如此聲勢浩大的逃亡和舉步維艱被追殺,就隻是為了叫所有對手陪他做一場戲,一場針對老皇帝心理的戲。
當老皇帝看過廢太子血書上的冤屈,經過層層現狀,心理上認定了慕容辰羲是他素未蒙麵的身世可憐的孫子。
這時候,再聽到他們數天來生死不明,而各種想要把慕容辰羲置於死地的離奇謠言卻甚囂塵上,他就隻會愈加憤怒,對於慕容辰羲也會更憐惜,生出這個孩子唯有他相依為命了,他們都是這世間的孤家寡人,同仇敵愾。
否則,毫無鋪墊乍然多了一個孫子,還是自己當年最喜歡又最叫自己失望的廢太子的孩子,老皇帝對慕容辰羲的感情隻會極其有限,還夾雜一些遷怒。
到時候,廢太子的血書不出現,老皇帝對慕容辰羲的感情隻是爾爾。可若是出現了,知道因為自己被人蒙蔽,害兒子慘死,以老皇帝這種剛愎自用的人,決計不會承認錯在自己身上,對慕容辰羲這個證明他汙點錯誤的活的證據,不會愧疚,隻會避而不見。
晏無咎對人心並不了解,他又不是學心理學的,完全比不上諸葛霄這個擅於玩弄人心的怪物。
他隻是恰好了解老皇帝這種人而已。
他隻是,從一開始的目標就不隻是叫慕容辰羲歸位,而是要把他送上那把萬萬人之上的龍椅。
所以,即便此刻從木楓這裡證實塵埃落定,他也隻是揚了揚唇角。
這小小一步先手,就算贏得再精彩漂亮,甚至於很多人還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輸了,於晏無咎而言,從未將他們放在對手席上過,自然視而不見,隻會覺得這點勝算不夠填他的野心昭昭。
他矜持地揚了揚唇,以示愉悅。眼底神情反倒有些索然無味起來,百無聊賴看向木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