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被江湖黑道譽為手眼通天、無所不知、翻手為雲覆手雨、天下最可怕之人的神機子, 諸葛霄一直覺得,那些江湖人顯然比身邊六扇門的這些朋友更了解他。
諸葛霄在六扇門做的最耗費心神的事情, 絕對不是其他人所想的, 兢兢業業、勞心勞力搜集情報,分析線索,甚至於揣摩嫌犯的行為心理,為他們精確畫像。
也不是思索如何藏拙,掩蓋自己的意圖和選擇告訴彆人什麼消息,雖然這一點確實很重要,最起碼比得到想要的情報花的心思要多一些, 但於諸葛霄而言,也不過是稍稍分神罷了。
更不是, 前腳出賣消息給某些人, 助他們逃脫六扇門的抓捕,後腳在那些人管不住自己的嘴,意圖泄露他的秘密前, 抽時間及時教他們該如何永遠保守秘密……
諸葛霄一天之中最煩惱的事情,隻有——今天選擇幫誰好呢?
就像是高小樓考慮今天中午吃什麼一樣, 考慮很久也拿不定主意, 最後隻好隨便選一個了。
是的, 很多年前烏夜啼還沒來六扇門之前,高小樓在六扇門裡關係最好的朋友是諸葛霄,因為他們兩個有相同的毛病:選擇困難症。
後來高小樓身邊還有一個烏夜啼,以至於高小樓為了不連同烏夜啼一並餓死, 好歹要給自己設置一個做選擇的時間限製,這選擇困難症倒也不算太無藥可救。
但是諸葛霄做的事情唯獨他一個人知道,他唯獨需要取悅照顧的,隻有自己的心情。以至於可能上一秒他剛剛心情愉悅地決定站在旭王這邊,下一刻就會突然轉變了心思,決定幫崔家一手好像更有趣。
就算,這前後兩個決定的結果,相互矛盾,會讓他左右手互博,自己坑自己,諸葛霄還是樂此不疲。
隻要叫他不無聊,隻要這過程中有一點能取悅到他,就很值得一做了。
不過,任何事情都有例外,絕症一樣叫諸葛霄也無可奈何(欣然放任)的選擇困難症,這段時間以來幾乎痊愈了。
自然不是因為,他的強迫症一樣的自律自控突然嚴重了,連同這一行為也判定超出他理智掌控,應該予以戒除。
隻是因為,他發現了一個完美的絕佳玩伴,有了這個人,諸葛霄就像有了一個長久的目標和方向。就像圍著太陽轉的向日葵,此後所有的選擇和決定都以此為基準,所以可以不假思索做出判斷。
這個人就是晏清都。
已經很久沒有人讓他這樣興奮愉快了,在晏清都以前,諸葛霄自然也遇見過激發他遊戲熱情的好玩伴,但是,這些人往往在遊戲才剛剛開始的時候,就過早折在了半道上,堅持最久的也不過一個回合罷了。
諸葛霄隻能聊作打發,不斷尋找新的適合的目標,繼續他的遊戲。
在晏清都之前,旭王和崔家也都是極好的遊戲玩伴來著,兩方的實力都很雄厚,戰場範圍很大戰線也很長,因此,足夠諸葛霄在中間反複幾次。
他玩得很是儘興。
比如說,激發旭王心裡因為母妃之死,對帝王的仇視之心。並且,給他出主意,在追逐霸業的路上,用什麼方法可以最大限度報複到他那位父皇。讓那個不可一世、剛愎自用的孤家寡人痛哭流涕、後悔莫及,看著他取代心愛的小兒子,坐在那個位置上。
再比如說,在孤禪寺一案上,隨手隱瞞兩處小小的信息——對六扇門緘默不語這種慣常操作,當然並不算在內。
一處是,替那位美貌永得帝心的雲妃娘娘,隱瞞她那叫人驚訝嗤笑、上不得台麵的生意。在合適的時候,再隨手翻出來,彈彈灰塵,出賣給能夠給足他期許價碼的旭王。
一處是,對崔家隱瞞,當日孤禪寺一案裡,約見焚蓮的人其實是老皇帝的禦前暗衛。並且,愉快地引導他們,將孤禪寺滅門之事禍水東引到焚蓮身上。
這件事給了諸葛霄很長時間的愉悅感,想想看——
被六扇門追緝莫名背上惡名卻不屑解釋的焚蓮;
一心一意覺得自己在為正義真相抓捕真凶的嫉惡如仇的同僚們;
突然之間,隱匿的聯絡點莫名消失、疑神疑鬼的旭王;
還有那個不知道和焚蓮有何瓜葛,一改往日剛愎獨斷性格,想儘辦法叫六扇門對來自鶴羽的皇子禮遇不可擅動的帝王,以及,他根本不知道心底的煩惱來源,就是枕邊這個心愛的女人私下的小動作帶給他的。
隻要一想起這些,諸葛霄就如同居高臨下觀察一個由他精心搭建的迷宮,看著一群螞蟻在迷宮裡麵,焦頭爛額、真心實意的煩憂,不知道自己身處在由他劃定的迷宮裡,離真相或隻差一步之遙,或南轅北轍、相去甚遠。
足夠取悅他很久。
這百無聊賴,毫無指望,一眼可以看到儘頭的人生,忽然也有了片刻漣漪微瀾。
而像是隨口一提告訴旭王,晏清都曾經加入過龍鱗衛,利用龍鱗衛反手滅門姓馬的豪園,順手端了旭王安插的探子據點,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充其量不過是,給他和晏清都的遊戲之間,添加一點類似於雨滴墜落地麵,如同青蓮刹那綻放一樣的浪漫氛圍。
畢竟,隻有晏清都跟所有人都不同,那麼多的遊戲裡,隻有晏清都帶給他的快樂與眾不同,持之以恒,曆久彌新。
像把心放在迷宮的秋千上,每一次推出去的力道不同,看見的風景便也不同,看見的刹那,便後退消失,叫人目眩神迷,沉迷危險,心跳失衡。
諸葛霄坐在由自己精心打造的迷宮的秋千上,一下一下蕩著,看著晏清都穿過由他設定的層層迷障,循著線索,找到他。
不會有錯的,跟晏清都隔空交手的第一次,他就知道了,他們本質其實是一類人,這世間唯有站在彼此身邊,才不會覺得寂寞無趣。
跟和晏清都的遊戲比起來,他在旭王和崔家之間的反複無常,其他任何時候的翻手為雲覆手雨,都隻是等待晏清都找到他的時候,聊作打發的消遣罷了。
大多數時候,他都很有耐心,但對於那些不值得用心的人,有時候難免做了新的決定才想起來,好像之前已經做過相反的設定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最擅長洞察人心,自然也尊重人心和局勢的瞬息萬變。
畢竟,那又如何呢?
就算如此,也沒有一個人會察覺到,他在其中做過什麼,除非是他主動。
就比如說,被風劍破發現他會武功這件事。
諸葛霄直到現在都不太能想起來,自己是什麼時候在誰那裡暴露了這一點?
崔權?可那時候崔權不是已經死了嗎?
風劍破絕對不會毫無根據就跑來試探他的,所以,諸葛霄對那次自己的不打自招並無任何自責。
而且,對於風劍破的發現,他靈光一閃,選擇順水推舟,樂見其成。
因為,從他三年前輾轉叫高勝雪得到那本秘籍再給自己開始,諸葛霄就沒過永遠保守秘密,不對外展露武功。
他遲早是要暴露自己會武功的事實的,既然風劍破發現了,那就發現好了啊。
畢竟,他得給晏清都更多一點提示,對於晏清都選擇的風劍破這一臨時合作夥伴,當然也不介意透些線索。
這些都無關緊要,可是,不過是稍稍久睡了一覺,醒來之後,卻叫諸葛霄錯愕。
什麼時候開始,晏清都和那個叫焚蓮的僧人,是那種可以親親抱抱、黏黏糊糊的關係了?
出家人不該六根清淨、四大皆空、戒色禁欲嗎?
好生氣。
更生氣的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為這種好像和遊戲關係不大的事情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