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旭王上奏請求重查九年前廢太子巫蠱案。
朝野嘩然, 紛紛擔憂舊事重提, 再次重演當年慘案, 牽連無辜。
經過朝堂之上諸方拉鋸, 最終於九月初九, 廢太子忌日, 皇帝下令由六扇門徹查此案。
經此一事, 旭王賢德仁義之名更盛。
王相一黨再提立儲之事, 吳副相一派難以抗衡,帝王不置可否, 倉促下朝。
九月中旬, 多地相繼爆發出天災**,起義軍如雨後春筍冒出。
民間歌謠傳唱, 龍王昏聵, 誤殺龍子, 天降惡兆, 人神共憤。
坊間頻現謠傳,紛紛說當年巫蠱案乃子虛烏有之事, 是皇帝寵愛妖妃,又忌憚太子長大威脅自己的位置,坐視妖妃誣陷皇後, 使得太子惶恐,被奸人趁虛而入蠱惑,求助神靈, 因此,被東宮屬官誣告為行使巫蠱惑上。
真真假假的話語,結合當時後宮之中,雲妃尚且還是雲美人,確有因為皇後善妒帝王專寵雲美人,而害得雲美人流產,落下病根,多年不能有孕之事。
帝王亦因此遷怒厭棄太子,以至於巫蠱案發之後,連連陳書痛斥太子,拒絕麵見太子,以至於,太子竟沒有機會為自己辯白,惶恐之中多次昏厥,最終罪名坐實,最下令囚於封莊陵園,名為守靈,實則是幽禁。
再兩年後,太子發瘋陳書痛斥皇帝昏聵,帝王氣怒,言辭愈厲,甚至有父子緣儘,此生不複相見之語。
太子接旨之後,當夜便含恨自裁而亡。
但現在,廢太子一案重查,有棺槨之中的血書作為直接證據,表明兩年前,太子上書並非是痛斥帝王的忤逆不孝瘋癲之語,而是祝禱帝王生辰。憶及少年時候父慈子孝,悔過自己當年形跡不慎,平庸無能,不能擔當太子之責,且為小人所惑,做出讓父皇傷心之舉。請求有生之年,能再見父親膝下,哪怕作為一介庶民也欣喜安樂。
然而,帝王得到太子陳書,卻說出如此絕情之語,叫太子絕望惶恐,最終以死保全父子之情分。
雖然知情人都知道,七年前,老皇帝收到的太子陳書與廢太子血書出入極大,很可能是中途被歹人掉包,但民間傳言卻不信,隻說這是皇帝推脫之詞。
於是,各地天災**,便被謠傳說是皇帝不仁,天降神譴。
甚至還有說老皇帝沉迷丹藥神異,故意害死妻兒,換來自己長壽。否則,他如此老邁昏聵,為何還遲遲不立儲君?
謠言紛紛,皆認為老皇帝該下罪己書,早日退位讓賢。
雖然是登不得台麵的魑魅魍魎之語,但傳到了老皇帝耳中,卻還是叫他又病了一場。
病中的老皇帝夜不能寐,喜怒無常,連雲妃也避而不見,唯獨小皇孫慕容辰羲,被斥責了,也不哭不鬨,避著那些看守的人跑進去,在老皇帝的斥責下,走過去抱住他。
盛怒時候,麵容威嚴駭人的老皇帝,天子一怒,便是雲妃也要小心屏息,但那小小的心智比同齡人晚熟兩年的小孩兒卻不怕。隻當他是個傷了心被人欺負了的老小孩,軟軟瘦瘦小小的身子抱著他,靜靜地給他抹眼淚。
老皇帝抱著他,哽咽出聲……
不用說,搞出這些輿論謠言的,自然是旭王。
至於諸葛霄在其中出了幾成力,那就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因為慕容辰羲,老皇帝好懸沒有被兒子的操作給氣死,病了也不至於起不來床。隻是不見人,也不上朝。隻讓副相傳達自己的旨意。
如此,朝堂上王、吳黨爭愈發激烈。
慕容辰羲和老皇帝在一起,晏無咎自然也就不用日日入宮了。
就算去了,也見不到慕容辰羲一麵。
旭王這邊春風得意聲勢浩大,儼然民心之所向。
他自然忙得緊,一麵隨著六扇門的調查進度,不斷放出一些內幕消息,持續淩遲刺激老父親的心,一麵叫謠言輿論朝著他的期望演變,一麵利用各地零零碎碎不成氣候的起義軍,分散京中軍力布防,一麵開始銳意進取。
做這些的時候,旭王最防著的人不是死了崔權的崔家,也不是連皇帝麵都見不了的雲妃,而是屢次三番欺騙背叛自己,但在關鍵時刻又助了他的晏無咎。
老實說,若是換了任何一個人這樣幾次三番欺騙於自己,旭王早就不管不顧先殺了他。
但是,晏無咎行事太邪,他雖然騙了旭王,最終結果卻是幫了旭王。雖說有他自己的心思在內,但這殺心也不得不減緩三分。
更何況,此人現在是慕容辰羲的人,禁軍十二衛之一的指揮使,彆說輕易殺不得,若是用好了還是一大助力。
旭王的幕僚都因此爭執不下。
有人認為就算現在動不得晏清都,起事時候也要先殺他祭旗。
有人認為晏清都罪不至死,如今天下都知道他與王爺相識於少年,這麼多年一直為王爺所用,想必換了老皇帝和崔家之流,也不會再信他,殺他反倒敗壞王爺名聲,不若囚禁此人,等事了之後再決定不遲。
有人認為,王爺可以將計就計,利用晏清都此人釋放一些迷惑性的假消息,一方麵考驗此人是否當真為王爺所用,一方麵可以掩護我方行動。
還有人認為,絕對不能殺晏清都,如今有許多搖擺不定的勢力,甚至曾經的對手,可以爭取為我所用,一旦連晏清都王爺都殺了,如此睚眥必報,豈不是叫其他人畏懼退縮?
……
九月末的時候,與旭王結盟的晏無咎,一直都在替旭王做事,雖然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外圍事情,而且,時時刻刻有眼睛盯著他。
九月二十九日,晏無咎見到旭王的時候,擺在晏無咎麵前的是一張檄文。
旭王身邊諸多謀臣武將,或虎視眈眈,或意味深長看著他。
晏無咎麵容平靜,無辜純然眨了下眼:“好文采。隻是無咎不明,王爺身邊這麼多能人,應該不用無咎替王爺潤色修飾吧?”
旭王雍容沉穩,喜怒不顯,靜靜地看著他。
周圍那些人神色各異,有人搖頭笑這人果真金玉其外,一無是處。有人探究他故作不知,心思幾何。有人忌憚,有人嗤笑,有人失神……
一位麵容儒雅的文士微笑,溫聲解釋道:“晏大人誤會了,檄文已成,隻是需要晏大人在文下聯名蓋章。”
簽了名落了章,那名單上的所有人就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條藤上的螞蚱。
若是成了,便是從龍之功。若是敗了,大家都是亂臣賊子。
就算晏清都再有異心,再行反複無常之事,有了這個東西,就再也彆想把自己摘乾淨了。
在一眾複雜視線之中,晏無咎眉目矜貴,淡淡一笑,眼梢一縷清狂:“原來如此,我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不太了解流程,簽個名而已,下次諸位可以直說。”
眾人:“……”
誰不是第一次造反,難道他還想再來一次?
晏無咎沒有任何推脫,接過筆便毫不猶豫書寫上晏清都三個風流張狂的草書,和他穿常服時候招搖過市的那把折扇上的字跡,如出一轍。
眾人這才笑了一下,看了旭王一眼。
旭王目光沉沉,晦暗不明。
晏無咎寫完了自己的名字還覺得意猶未儘,笑著對旭王說:“無咎賀詩一首,祝王爺馬到功成。”
眾人阻止不及,便見那筆走龍蛇,速而書就。
第一次見檄文之下聯名,還帶題詩的。眾人一時說不出話來。
即便這段時間晏無咎一直表現得很好,全然為旭王辦事的樣子,所有的試探都沒有流露出任何端倪。
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晏無咎這樣的人,隻要稍稍吃過他一次虧,就永生難忘,再也無法交付信任。
更何況,旭王始終記得那貼著他大腿的霜華一刀,和月下妖魅一樣嗜血的危險警告。
難道這個人就這麼自信,如果自己登臨大寶,不會找他算賬?
是當真有恃無恐,還是,確保自己坐不上那個位置?
即便檄文一出,天下儘知他晏清都乃是旭王麾下第一亂臣,但是旭王最終行事的時候,還是將晏清都誆騙去了一處地方。
“勞煩晏大人速去此地,傳達王爺密令。”
當晏無咎拿著旭王印信去到某營地,對方統帥看罷,卻恭敬強勢地揮手:“多有得罪。來人,將晏大人請去帳內休息,不要讓任何人接近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