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過是出了一趟京城,世界變化得也太快了吧。
看到晏無咎的意外,那衛隊長認真勸告道:“此人心機叵測且武功高強,大人小心。對了,之前有人說看到可疑人出現在這裡,大人可有看到什麼線索?”
晏無咎眉宇尚且空茫,略略回神:“沒有。”
那些人也沒有指望真的就這麼抓到大名鼎鼎的神機子,立刻不疑有他,往前路繼續去巡查。
晏無咎興致缺缺,撫了撫馬脖子,繼續往他在汴京的宅子裡走去。
這次,一路順利回了家。
府邸很大,有山有水有高樓。
樓下臨水種著許多花,木芙蓉這個時候開花正好。湖麵遠遠飄來粉色羽毛一樣的合歡花。
此處地下有熱泉,很是適合植物生長,花期都比彆處更長。
穿著素白僧衣的和尚,半蹲半跪在地上,眉目沉靜而專注,在打理一盆孤孤單單的花枝。
無論再怎麼用心,無論再厲害的花匠,也不可能叫過了花期的荼蘼開放。
但和尚很認真,眼中無欲無求,過分俊美尊貴的麵容,即便是溫柔的神情,也會因為冷漠而顯得涼薄空寂。
在晏無咎麵前的時候,他的眉目總像是隔著水麵看來,眉骨的線條棱角都無聲無息柔和,所有嶙峋銳利都朝內。
像檀香禪音熏染的一段執念,一朵青蓮,聖潔平和,空靈清淨。
從來不笑,但看著晏無咎的眼中,像是徜徉著歡喜的河流。
晏無咎很喜歡他看著自己,聖潔禁欲、四大皆空,又墮落徹底、毫無掙紮的樣子。
就像習慣於他脖子後麵雨霖鈴的藤蔓。
晏無咎站在橋頭,靜靜地看著,發現,其實那個人不看他的時候,眉骨天生犀利突出,旁若無人,他的唇生得不薄,但總是冷淡的抿著。
看著,便叫人忍不住覺得,這俊美的僧人眼睛長在天上。
晏無咎想起第一次看見他自河麵淩波而來,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看去。看那好像自冥河而來,又像是生在佛國天上的蓮花。
他也,忍不住看了一眼。
心裡想著,一個和尚生得那麼好看,還那麼冷漠,眼睛長在天上一樣,一定是個妖僧。
忍不住,便刺了一刺。
晏無咎走過去,自身後捂住焚蓮的眼睛。
焚蓮的身體沒有任何抵抗,隻是喉結隱隱動了動,抿得冷淡的唇微微開啟,神情便多了似有若無的柔軟。
晏無咎靠在他的肩背上,嘴唇微啟,輕輕吹了吹那脖頸後刺青一樣的葉脈。
僧人的耳朵便微微一動,染上薄紅。
“無咎。”冷冽的聲音,因為隱忍克製的溫柔,顯得縱容而寡欲。
晏無咎輕佻似的輕笑:“你喜歡我。”
僧人很誠實:“我喜歡你。”
那人笑得輕慢狡黠:“有多喜歡?”
“想為你成佛。”
“難道不該是為我入魔嗎?”那人似是不滿鬆開捂他眼睛的手,微微用力咬他的耳朵,理所當然,頤指氣使,“要抱。”
僧人便抱著他讓他坐在自己膝上,動作溫柔攬進懷裡。
像是抱著一隻矜貴壞脾氣的貓。
像是抱著一個嬌慣壞了沒心沒肺的惡霸小少爺。
惡霸小少爺輕佻又壞:“什麼時候喜歡的?”
“第一眼看見就喜歡。”
那人嗤笑:“我不信,當時明明是你看我生得好看,想欺負我。”
僧人聲音沉靜,如夜色下的露水,漫長寂寥:“因為當時並不知道,以為是生了心魔,以為便是錯了,也能承受代價。以為可以叫世間任何人任何事,都順遂自己的心意。”
那年輕的僧人資質超絕,沉迷武學,不到三十歲已經獨步天下。
闖過天下武學至尊之境,輕易擊退叫武林高山仰止的高手。
下了山,入了江湖,擊殺擄掠婦孺為惡的賊匪。
過了江,在水邊聽見一聲清酒入樽的聲響,毫無防備回眸一眼,望見一雙眼睛。
像春風輕輕一擊,刹那花開,他第一次睜開心眼,看見這五色斑斕、七情六欲。
那雙眼睛生得那樣好看,映著繁花春水多情蒙昧,映著凜冬霜雪矜貴傲慢,眨眼之間,無情無心,惡聲惡氣。
他不知刹那世界傾覆,隻皺眉心煩,不明白為何世間至美至聖,總伴生至惡至邪。
聽見那輕佻的戲謔嘲弄,言辭惡劣無禮,不覺得動怒。
聽見那清甜輕慢聲音,朝著旁人調戲,怒意便隱忍不住。
很長很長時間,他都會想起那錯誤的開始。
那時候的焚蓮在想什麼?
聽到那人言語囂張無忌,逼得那清倌哭泣求救,那懵懂的心動便惱怒成欲念。
以為那人欺男霸女無惡不作,不願承認自己喜歡這樣膚淺的壞蛋,便要更壞一點,做那個欺壓壞蛋的壞人。
每一次見麵,不是晏無咎在算計他,就是反過來受製於他,一邊被他欺負得失神發抖一邊還在隱忍恨恨地罵他。
他罵人的樣子也好看,眼神傲慢淩厲。即便是那種旖旎時刻,慵懶放空的眼神也沒有絲毫臣服之意。
威名赫赫的黑羽衛鴉首,玄衣帶刀,玉麵修羅,所到之處皆是血雨腥風,可止小兒夜啼。
那時候他也不怎麼抬眼看人,倘若哪天破天荒多看了誰一眼,就說明那個人很快就要倒黴。若是對誰笑,那個人就會死。
六扇門出來的神捕,所到之處暢通無阻,百無禁忌,到了他麵前也總要碰一鼻子灰,被無視為難,卻毫無辦法。
那時候的他誰都不放在眼裡,什麼也不在乎,總是一派慵懶懨懨,虛度時日,沒什麼精神也沒什麼指望的樣子。
得罪他或覬覦他的人,有很多,卻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唯獨隻有對上自己的時候不同。
那雙眼睛裡有偏執,有狠厲,有陰鷙,有殺意。專注至極,仿佛整個世界隻看得到自己,隻追著自己。
那雙傲慢美麗的眼睛裡,唯獨看不到憎恨和厭惡。
即便是,次次被他欺負得失神發抖,隱忍咒罵都發不出來的時候,那雙眼睛裡也沒有真正的恨意。
年輕的僧人太自信太驕傲,以為隻要一直這樣欺負那個人,引著那個人追著他,強取豪奪又如何?總有一天,那個人隻能喜歡他,隻能屬於他。完完整整的,成為他的。
直到雪域之上,那淩厲一刀毫無轉圜刺進胸腹。
那時候,是他第二次睜開心眼。
——好疼。那個人想要他死。那個人永遠也不會喜歡他了。
那時候自己是怎麼想的?
沒關係的,就那樣糾纏下去也不錯。
反正,我不會放手,反正,你是我的。
……
焚蓮輕輕閉上眼,懷裡的人抱著他,像抱著合心合意的玩具,親密無間。
他求而不得的永不可得,在毫無指望放棄希望之後,突然達成了。
可是,他不能仗著這個人不知道,就再次像前世一樣,罔顧他的意願,不管不顧占有。
他不想欺騙晏無咎。
“你說的沒錯,那時候,我心中無佛無畏,看見你,生了喜歡,便想欺負。你現在知道了,可以懲罰我。”
焚蓮靜靜地,一瞬不瞬看著緩緩推開他的晏無咎,輕輕地,將那句話重複一遍:“你可以懲罰我。這次,我不會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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