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無咎的臉上笑意不知何時斂去無痕。
月光沁涼, 映他眉目,如山如水如畫。
他不笑便如凜冬, 眉眼淩厲微涼,靜靜地看著人, 便像是霜劍雪刃, 飲血吻命。
冷厲而凶狠的清豔,越是無情越是動人。
焚蓮這一步, 眼中才有微微釋然。那無欲無求、空寂超脫的眼眸,這一刻, 克製禁欲的自持稍霽, 溫柔如水如夜色, 悄然漫上岸, 無邊無際,癡然又深遠, 靜靜地看著晏無咎。
像是層層佛塔關押的心魔,封禁稍解,停了周而複始的木魚經文, 終於可以隔著窗欞的罅隙, 向外看上一眼。
看著他一生的執念和錯誤。
執迷不悟, 沉湎不醒, 不求超脫。
晏無咎的眉眼越是無情越是淩厲, 越是華美綺麗。
就像他笑得越凶越狠,眼中越是晦暗危險,越輕佻得蜜甜撩人。
焚蓮靜靜地看著他, 眼中癡然如南柯夢醒的朽木,溫柔,歡喜。
看著那個人冷冷地看著他,毫不猶豫對他伸出手,重重一擊。
漫天月色霜華,星辰如風黯淡,月華曉露吹落在滿池蓮花之上。
毫無反抗的僧人被推倒在青玉般的地麵,木芙蓉重重疊疊的花搖曳傾垂。
腦後不輕不重的撞擊,撞得他滿目斑斕,像是看見過去無數畫麵,流螢一般聚散。
那撞開這五色紅塵之門的人,跪坐在他身上,眉目線條淩厲凶狠,唇邊帶笑,手執著一株淡色的木芙蓉,抵著他的喉嚨。
世間最美的紈絝惡霸,矜貴地抬抬下巴,輕佻傲慢,居高臨下:“彆想輕易蒙混過去,果然是個妖僧,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倒好,從頭到尾都在騙我。”
焚蓮躺在那裡,靜靜地看著他,那冷漠尊貴的麵容,清淨沉斂,如這滿池夜蓮。
“對不起。”低沉的聲音浸著檀香梵音,唯獨溫柔無痕。
晏無咎長眉微挑,花枝逼近他的喉結:“說對不起,那就是承認了。”
“是。”
一聲嗤笑:“好。第一次見麵是在哪裡?汜水河畔,還是我階前那叢荼蘼花下?”
“河畔。”
那人俯下身來,相距咫尺,盯著他的眼睛,似笑非笑,聲音惡狠狠又輕飄:“嗤,果然是妖僧。你說你想欺負我,說清楚,是什麼時候動了色心,想怎麼欺負?”
那雙琥珀茶色的眼睛,這樣近,一眨不眨看著他,仿佛靈魂也被融化。
即便被刺傷,也不能移開片刻視線不看。
焚蓮靜靜地看著他,低沉淡漠的聲音,緩慢斬截,將自己的汙穢惡念,展露給他看:“一開始隻覺得,這位檀越主生得豔極清絕。不知怎麼一時忘了自己要去哪裡,便站住了腳步。然後,聽見你對彆人言笑,旁的都忘了,隻聽見好像提到我。心跳就亂了。那時候什麼也沒有想,下意識在想,也許你會跟我說話。”
那人嘲弄似的輕笑,緩緩眨眼,目光幽隱沁涼,手中的木芙蓉點點他的下巴。
聲音輕慢矜傲,囂張地說:“嗬,我明明叫得是禿驢。再說,少爺調戲人了又怎麼,你想替天行道啊?”
焚蓮:“……”
僧人的唇微微一抿,即便這個時候,也一臉寶相莊嚴,清心寡欲。
那矜驕傲氣少爺歪著頭,似笑非笑,眼中凶狠,微微一眯:“河畔還有那麼多人呢,我想想,你把我按在樹上的時候,是想乾什麼呢?”
焚蓮眸光空寂,天生的淡漠孤冷,這一瞬也維持不住,隱忍克製,禁欲孤傲,都像是被沙漠風沙吹走。
像一張寫滿罪證的白紙,等著被輕輕一擊,灰飛煙滅。
他看著他的因果業債,一瞬不瞬,輕輕地說:“想,占有你。讓他們背過身去,隻準聽,不準看。想做世間最惡的人,貪婪無恥,強取豪奪,惡貫滿盈。即便你哭,也不停下。這樣欺負。”
啪。
木芙蓉的花枝抽在臉上,留下淺淡的紅痕。
焚蓮臉上的神情淡漠平靜,並無期待寬恕,眼眸空寂,卻毫不閃躲看著他。
仿佛看一眼,便少一眼。
然而,那雙墨色的眼睛卻像是有夜色寒露,將要滴落。
晏無咎的手指覆在他的心口,錯覺指下的心跳斷續將停,微不可聞。才知他並無表麵那般平靜無謂。
焚蓮低沉的聲音,溫和坦然:“如果你想殺了我,也……”
啪。
木芙蓉按在他的唇上。
晏無咎居高臨下,眸光幽隱晦暗,似笑非笑,靜靜地看著他:“色和尚,你果然六根不淨,五蘊不空。報恩什麼,出現在我麵前,也是故意騙人的吧。”
“是。處心積慮。”
晏無咎緩緩眨眼,俯身靠近,手指沿著胸口往上,按在他的頸窩、喉結。
輕輕的,微不可聞:“滿心色氣,那時候怎麼一臉冷漠凶狠,眼睛長在天上,整日欺壓我,笑都不笑就算了,看都不看我一眼。嗯?”
焚蓮一動不動,不是無動於衷,而是失去了所有反應。
“到底是喜歡,還是討厭?”那凶狠的聲音落在耳邊,還有那人身上幽遠的香氣。
焚蓮空寂的眼眸閉上,又睜開,無欲無求,聲音淡漠,聽來卻決然:“喜歡。對自己沒有信心,所以不敢看。”
耳邊傳來嗤笑:“膽小鬼。”
那人伏在他的身上,悶笑的時候,身體的顫抖也傳到身上來。
焚蓮看著頭頂的天穹,月色朦朧高遠,好像一個真假難辨的夢。
膽小鬼啊。如果他真的是就好了。
“失去記憶也是假的嗎?”那人笑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