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平衡並沒有賀蘭凜預測的那樣, 能維持個十年, 能勉強維持五年都已經很不容易。
這一切的變數, 自然都出自崔家那位新家主——崔玹。
賀蘭凜的預估之所以出現偏差, 全然在於對崔玹不夠了解。
當年,外界對那獵場刺殺懸案的真相, 眾說紛紜,唯獨崔瑾聽了,便知道是崔玹的手筆。
彼時,晏無咎不解:“我雖然知道是他, 卻想不明白, 他這一招意在何處?如果隻是殺了那位, 挾持年僅七歲的小皇子登基, 還能說得通。可結果卻是雲妃重傷, 看樣子他似乎是要自導自演,以此上位。”
崔瑾眉眼彎彎,笑容天真溫和,與世無爭,卻透著一種洞曉天機的神秘。
他笑著歎息一聲:“啊, 你會這麼想, 是不太了解他們。雲姐姐和崔玹雖然是同一陣營, 但目的未必一樣。姐夫待雲姐姐極好,雖然帝王無情,他們倆倒真是天生一對。崔玹或許想要姐夫死了,隻要扶持姐姐籠絡住小皇子就好, 可是姐姐絕不會殺死姐夫的。”
晏無咎聞言,眸光微轉,挑了挑眉。
崔瑾說對了。
那場獵場刺殺,的確是崔玹的心血來潮。
老皇帝對雲妃不計原則的寵愛,對崔家這個外戚卻多有防範,雖然賞賜不缺,但連崔瑾這個名聲極好,一半血統在賀蘭氏的人,考中探花,也隻是在翰林院做個清貴。
崔玹這種兼具崔家家主,行事隨心所欲的瘋子,雖然他在外人麵前表現得仿佛是個可以叫人隨意擺布的蠢貨,是雲妃的傀儡,但是老皇帝還是隻肯給他些華而不實的虛職賞賜,並不重用,連半分實權也無。
於崔玹而言,這就極其叫他不高興了。
他不高興,可不就得給老皇帝送份大禮。比如,一場精心安排的刺殺。
但是,就像崔玹的心血來潮全然沒有告訴過雲妃一樣,麵臨生死危機,雲妃不假思索做出了以身保護老皇帝的行為。
於是,刺殺失敗。
老皇帝安然無恙,隻有雲妃重傷昏迷,因為刀上之毒,生命垂危。
龍顏大怒,令六扇門徹查背後真凶,又廣招神醫救助雲妃。
三個月後,無數人來了又走回天乏術,老皇帝心力交瘁,雲妃香消玉殞之際,終於,崔玹帶著自稱是海外尋訪的仙師進宮了。
露華宮裡。
老皇帝握著雲妃消瘦的手臂,老淚縱橫,雲妃緩緩醒來,對望涕淚。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陛下了,陛下無事就好。”
“朕也以為……朕真是……感謝蒼天……”老皇帝聲音不穩,掩麵難語。
一陣生死契闊之後,仙師以老皇帝有疾,他二人彆處分說,留了崔玹和姐姐雲妃敘舊。
崔玹好整以暇,垂眸涼薄地看著床榻上蒼白消瘦,眼神警惕畏懼的雲妃。
她比崔玹大二十歲,彼時已經四十六歲了,但看上去卻像是才二十多歲,依舊天真美貌。
跟她一樣,二十六歲的崔玹看上去也依舊是不諳世事、純粹無辜的少年模樣。崔家人的血脈,就是這樣,有著得天獨厚被歲月偏愛的容貌。
他緩緩一笑:“姐姐怎麼這麼看著阿玹?姐姐這麼不小心,阿玹好辛苦才救回姐姐的,姐姐都不謝阿玹嗎?”
雲妃緊緊盯著他,眼神流露出複雜的哀怨和悲憤,聲音微啞:“那些是你的人吧,刀上的毒也是你的,你當然想什麼時候解毒就什麼時候解,彆忘了,我也是崔家的人。”
崔玹神情泰然,純然無辜地笑著,一眨不眨看著她,眸光幽涼:“姐姐睡了太久,莫不是在說什麼夢話。”
雲妃淚水滾落眼角,艱難地跪坐起來,哀求地拉他的手:“姐姐求你,你想要什麼姐姐都想法子給你。隻求你不要傷害陛下的性命。”
在崔家,女人隻是附庸其上的浮萍,若想得到尊敬和地位,就得向她的四姑姑一樣,聽從崔家的安排,和符合神意所指的陌生男人交合,誕下有崔家血脈的孩童,反手殺死自己的丈夫。一輩子都將自己當作崔家的基石,一生都隨家主的旨意被安排。
雲妃的母親,不過是東海某個小島小國的官宦小姐,為崔家的男人所誘,為他拋家棄國,以為找尋到了一生所愛,不曾想過,自己隻是崔家選中的誕下孩子的容器。
父親的女人很多,天真的母親很快在殘酷的深宅中無聲無息死去,留下她孤獨一人。
她這一生漂泊無依,唯有這個人,無論她多蠢笨,做錯什麼,都包容原諒她。
雲妃哀哀哭泣,睜大眼睛看著崔玹,珠淚滴落:“我這一生,唯有陛下一人愛我,我隻有這一人,求你,你要什麼我都給你,不要殺死陛下。如果你不答應,拚卻粉身碎骨,我也會對陛下揭露你!”
崔玹涼薄地看著她,對她色厲內荏的張牙舞爪,沒有半分看在眼裡。
他溫柔純然,嗤笑一聲:“姐姐又說傻話了。你若是說了什麼,露出你的真麵目,這個唯一愛你的人還會愛你嗎?”
雲妃怔然,手指無力垂落,伏在榻上顫抖哭泣。
“為什麼,為什麼上天這麼對我?”
崔玹輕笑一聲,溫聲哄她:“姐姐彆傷心。阿玹怎麼會做這種事呢?我可從來沒說過要陛下去死啊。”
雲妃彆過頭,透過朦朧淚眼看他。
那人笑容憂鬱溫柔,輕輕撫摸她的頭發,就像摸著一隻小動物小嬰孩:“不是刺殺哦,隻是阿玹擔心姐夫勞累政事,身體吃不消,又怕他諱疾忌醫,不肯聽阿玹的話,叫阿玹替他分憂。所以,變個戲法,把仙師送到他手裡。就知道姐姐會這樣做,所以,事先才什麼都沒有說。你看,多虧了姐姐對姐夫的滿腔愛意,六扇門也沒能查到我身上來呢。你做得很好。”
雲妃渾身發冷。
“怎麼發起抖了?”那人溫柔的責備著,給她蓋上被子,“小皇子才七歲,可不能沒有母親。姐姐要愛惜自己才是。不過,慕容辰羲可是已經十二歲了。聽說國子監的太傅對他讚不絕口呢,姐夫也很偏寵這個孫子。若是等慕容辰羲再大幾歲,小皇子還未長成,前朝又沒有半個支持,恐怕未必爭得過慕容辰羲這個小叔叔。姐姐彆忘了,慕容辰羲背後還有個晏清都呢。”
雲妃的淚意止住了,手指抓住錦被。
她不能叫自己的孩子重蹈她的覆轍,仰人鼻息,受人擺設而活。
“姐夫該休息休息,多陪陪姐姐和小皇子。姐姐放心,慕容辰羲和晏清都,有我呢。”
崔玹溫和地展開雲妃的手指,在她掌心塞進去一個紙包。
雲妃受驚一樣看著他,睜大眼睛。
崔玹的眼眸籠著霧氣,就像一個憂鬱懵懂的少年,姿態優雅矜持,近乎刻意:“這東西無色無味,指甲沾一下就好,不是什麼毒藥,還會叫人容色煥發。”
他唇角牽起:“就跟仙師的丹藥一樣好。但是,好東西就該專心享用。前朝政務,放放何妨。”
雲妃攥緊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