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果讚歎地豎起大拇指:“展伴讀,太行了!”
朱成鈞吸取了她之前的失敗經驗,沒弄分發,隻給她在腦後總編成了一根辮子,清爽簡潔,與她偷來的衣裳正相匹配,她的臉麵露著,沒什麼嫵媚之意,隻是瓷白清柔裡透著颯爽,像是個麵容姣好而因家境又乾慣了活的貧家少女。
“你這是渾然天成啊展伴讀!”秋果忍不住又誇了一句,又問朱成鈞,“爺,你說是不是?”
朱成鈞慢騰騰點了下頭:“嗯。”
他的眼神還是很亮,漸漸又泛起了一層霧,似乎是失神,似乎是糊塗,又似乎是說不清的一點疑惑。
“像就行。”展見星胡亂揮了揮手,請他們出去,“我換回來。”
門扉合起又打開,再出來的展見星又是一貫的模樣了,她給自己梳發髻要順溜許多,不要鏡子也利落地在頭頂綁好了。
“秋果,你白天去那邊打探,看到有動靜了嗎?”
秋果一拍腦袋:“展伴讀,我都忘了告訴你,我去東來巷那邊打聽過了,那個拐子姓趙,就是本地人,本來是個媒婆,這兩年不知怎麼發達了起來,不太做那些保媒拉纖的勾當了,鄰居們私下議論,覺得她的錢有些來路不正,但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來的。”
東來巷的地址是冒氏提供的,她摸不清山裡的道路,但在崇仁住了好幾年,縣城之內她很熟悉,詳細地把自己遇見那婦人的地點告訴了秋果,隻是為了保密,她自己不便露頭,就由秋果去打聽了一下。
“趙拐子有一個女兒,嫁到了外地,丈夫死了,就剩了她一個人,不過近來有錢了,買了個小丫頭在家裡使,我早上去時,小丫頭坐在門口和鄰居一個小姑娘翻花繩玩,我怕落了人眼,沒上去搭話,隻認了認臉——我猜著,她主子要在家,她肯定沒這麼空閒能出來玩。東來巷附近有家糕餅店,等到傍晚時,我假裝去買糕餅,又跑去看了看,這回正好撞見那小丫頭也在糕餅店裡,她買的分量不多,但都挑的是精細的糕點,她應該不會有那麼多錢給自己買這些。”
展見星讚許地點了點頭:“秋果,有勞你了,你看得真準。”
秋果挺挺胸脯:“那是。”
展見星換回衣裳後自然不少,看向朱成鈞道:“趙氏多半回來了,事不宜遲,我們的計策明日就開始,九爺,這個給你,你可憑此號令衙役,縣衙那邊,就托付給你了。”
她帶來的不隻有換裝的衣裳,還有自己的官印,她從包袱邊角翻出來,遞向朱成鈞。
朱成鈞接到手裡:“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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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
朱成鈞朦朧著,欲睡欲醒。
他夢中有一個影子,他知道那影子是誰,但其實從沒在夢裡看清楚過,每次將要看清時,要麼一下驚醒,要麼他在夢裡飄遠,這是第一次,他將要醒時,他還在。
不,不是他,是“她”。
他不但能看見她,甚至能觸碰到她,她清冷微嗔的表情那樣明晰,細軟的發絲從他指間滑落,他靠近她,她沒躲,也沒消失,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好像他做什麼都可以……他因此整個人都熱了起來。
他沒覺得有任何不對,有什麼問題呢,就是他想的人,他最清楚不過,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想得不行,卻就是伸不出手去,好像碰她一下都是褻瀆。
他要尊重她,不能胡來。
要小心一點,好好待她,不能把她嚇跑……朱成鈞在心裡鄭重地告訴著自己。
他想先跟她說說話。
“你——”
朱成鈞聽見了自己的聲音,然後霍然睜開眼,他醒了。
這種像是從高處墜落的感覺不太好受,他望了一會帳子頂,才緩了過來。
與以往不同,這回他身上很乾爽,萬籟俱寂中,他心裡也清醒無比,連夢裡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像一道驚雷,無聲在他腦中響徹。
“他”連頭發都跟他不一樣,那麼細軟,他是怎麼昏了這麼久的頭,被他蒙在了鼓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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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作為一縣主官,展縣尊的自由權其實挺大的,找個身體不適的借口,就可以暫停衙務幾日,退居後衙“養病”。
然後她就從後角門悄悄溜了出去。
衣裳留在朱成鈞那裡,她沒帶走,今天仍要過去換裝。
朱成鈞已堵在大門口等她了,一見了她,目光奇異,口氣斬釘截鐵:“你不許去。”
展見星被他堵得愣住:“什麼?”
“想彆的法子。”朱成鈞不容反駁地又重複了一遍,“你不許去。”
“九爺,你是不是怕我有危險?”展見星莫名其妙,又試圖勸說他,“沒時間想了,你彆擔心,有你帶人在後麵保護我,我都不怕,你也不用擔心。”
朱成鈞一時不說話了。
“其實,我有點怕。”展見星想了想,倒說了實話,“但我怕也得去,我是崇仁縣令,俸祿取自百姓,愛民守土,就是我應儘之責。”
——你就眼睜睜看他淹死嗎?
這一句曾經的質問在他腦中回想,與此刻麵前的人重合在一起。
從來沒有變過,永遠這樣堅定。
朱成鈞沉默著,他有許多想說的話,有無數複雜的情緒,但最終,他隻說出了一句:“——你就是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