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老臣好奇地往她麵上張望,她出身代王府的事在朝中不是秘密,許多人都知道,但兩人這對話的口氣——怎麼說,說正常不正常,說結仇又不像,聽上去就是怪怪的。
展見星沒法解釋,隻好勉強把臉皮放厚,當做沒有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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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點點推移。
雪日的暮色比平常來得更早,乾清宮外的廣場連著天際已是一片暗沉,隻見鵝毛般的雪花無窮無儘地紛揚下落,似是要將天地都掩在其中,連著那些殘酷的叛亂血腥。
不是沒有好消息。
方學士等位份更隆的官員陸續返回了宮城,他們作為重臣,祭天時的站位更接近朱英榕,所以比先進宮的那批臣子更危險,直到朱成鈞出宮帶著儀衛,憑著皇帝信物一路收攏沿途的混亂京軍,一路肅清亂兵,幸存的大臣們才終於找到機會,從各個躲藏的角落奔逃回來。
皇帝再度昏迷以後,還沒有醒來。
但朱英榕醒了,展見星也因此移動到了暖閣。本來是錢妃在一意照顧安慰朱英榕,朱英榕剛醒那陣沒怎麼緩過神來,呆呆地接受了,待一碗安神湯喝下去,他明白過來,就不願意了,要到皇帝跟前去,但皇帝這時候顧不了他,他隻得退而求其次,要了自己的屬官。
他不要展見星怎麼服侍他,隻是要個信任親近的人陪著。
“殿下,彆怕,崇仁郡王救了您,您現在已經安全了。”展見星站在窗下炕邊,低聲安撫著他。
朱英榕止不住顫抖:“……嗯。”
他身上沒有傷,純粹是嚇的,雖然回到了溫暖安寧的環境中,衣裳也都換過了,眼神中仍帶著掩不住的餘悸,好一會兒後,才正式回出一句話來:“我知道。”
又再過一陣,慢慢撿回一點太子的威儀自覺,問她:“外麵怎麼樣了?叛軍都被打敗了嗎?”
展見星道:“皇上派郡王爺去了,殿下放心,應該就快平定了。”
寧王選的時機再絕妙,無法彌補實際兵力上的差距,當下的京城防務再空虛,也不是一個薊州衛可以硬撼的,戰線一拉長,對他們就很不利——因為他們沒有在最占優勢的叛亂初始抓到朱英榕。
丟了這個至關重要的籌碼,叛軍的敗勢就隻是個時間問題了,不過也得防著寧藩是不是還有後手,比如在彆處還埋伏了軍隊之類,所以展見星雖對朱成鈞有信心,也存著些忐忑。
間隙裡,她運目往窗外望去,天色更黯了,廊下掛著宮燈,廊外隻覺是一片雪光。
雪還沒有停,他還帶著傷呢。
這一想她自己也覺得口不應心,便不該多這一番思慮,但一邊這樣想著,她的視線仍時不時往外投望。
內閣九卿的重臣返回了大半,因皇帝未醒,他們不得鈞令,不能入內,都聚在廊下等著,展見星也能聽見一些他們的交談。
大致分為三類,擔憂皇帝病體的,議論京中形勢的,以及怒斥寧藩的。
朱英榕也在聽著,又扭頭順著她的目光往外望了望,道:“……展中允,天黑了。”
他又有點害怕起來,這種心理創傷不是那麼好去除的,展見星及時回神,道:“殿下彆擔心,外麵守衛眾多,叛軍就算尚未平定,也萬萬闖不進來。”
朱英榕聽著她鎮定的聲音,才好受了點。但過一會又道:“我想看看父皇。”
皇帝躺在更裡麵的裡間,正由太醫們救治著。這間暖閣是皇帝日常處理政務小憩之用,皇帝又昏過去以後,朱英榕就被移到了此處。
朱英榕的恐懼不隻來自於此前的兵亂,也有對父親安危不明的憂慮。
對於這一點,展見星就沒有辦法了,她的憂慮也不下於朱英榕,沒表現出來,儘量如常道:“太醫們都在努力,皇上若醒轉,殿下在這兒就能聽見,裡間忙碌,臣陪您就在這裡等一等吧。”
朱英榕懂事,勉強應道:“好吧。”
時間又不知過去多久,中間老太監叫人送了些吃食過來,但朱英榕一口也吃不下去,他出奇的早慧令他有了與成人一般不詳的預示。
皇帝仍未醒來。
但朱成鈞居然回來了。
他未進來,在外麵被大臣們圍著說話,展見星豎著耳朵聽了兩句,忍了忍,實在忍不住,恰此時朱英榕也起了好奇之心,向她道:“展中允,我想出去看一看——嗯,王叔。”
展見星輕咳一聲,順水推舟道:“好,臣陪您去。”
朱英榕從炕上下來,牽著她的衣袖出去。
朱成鈞站在門檻外,他的形容與先前比,沒多大差彆,隻是身上落的雪更多些,頭發上都凝了冰晶,晶瑩剔透的,並不狼狽,手裡提著一個布包,那布包實在臟汙得很,與他格格不入,叫人不想看第二眼。
聽見動靜,他轉了頭,隻見簾邊一大一小,他沒管小的,隻正捕捉到了大的似無意但又快又穩地掃過他全身的視線。
他眯了眯眼。
騙子。
還說不心疼他。
他就算認了自己自作多情,但是,總不會到產生幻覺的地步罷。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