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第 157 章(1 / 2)

伴讀守則 溪畔茶 11730 字 3個月前

()以泰寧侯的年紀閱曆,本不該再踩進這樣的陷阱,但不知為何,即使他已經提前警覺到,懸在半空中的那根繩索卻依然勒進了他的頸間,周遭每一道投注過來的異樣的目光,則將繩索的結係得越來越緊。

外麵漸起了風,在方學士的催促下,眾人隨著朱英榕移步回承天殿裡。

泰寧侯示眾般站在大殿中央,冷汗涔涔的同時,心中疑惑也是非常——馬市行商上百數,朱成鈞不可能閒到個個去盯,那他以親王之尊,又是怎麼會盯上他府中一個早就放出去一年因故回來不到兩三趟的管事的?

他不能問,方學士適時替他問了出來:“敢問王爺,從何處得知此事?”

“去年秋天,有人在外麵散播我的閒話,說我好男色。”朱成鈞偏了偏頭,“你一定記得吧,泰寧侯?”

他的問題簡直沒完沒了,但這時所有人已知道他每一句都不是無的放矢。

泰寧侯:“……”

他的表情也真像中了箭的樣子,同時控製不住地露出一點恍悟。

他當然記得,但他以為他隻是失手未成而已,並不知道那時就已暴露了自己,以致遺下今日之禍!

方學士驚道:“王爺的意思是,那次是泰寧侯在報複王爺?”

朱成鈞反對在寧藩之後接連對瓦剌用兵時方學士就在當場,很記得他那句刁鑽的話語,此刻便也比彆人都更快反應過來。

朱成鈞點頭:“我總得查一查到底是誰汙蔑我。”

“王爺就是那時發現了這個管事仍在泰寧侯府中出入?”

朱成鈞又點頭:“我手下的人見過他,九月初在馬市上相遇時,把他認了出來。”

反應慢的官員們到此也露出了恍然之色——按說馬市打開門做生意,隻要取得了合法的官府行文,誰都可以來,泰寧侯要派家人暗暗賺一筆,也是人之常情。以朱成鈞的身份,本來不必要特彆關注。

但誰叫泰寧侯此前坑過他。

有過節在前,朱成鈞不論出於什麼心態,在發現之後去盯一盯都實在是人之常情,不用過多解釋,誰都可以理解。

朱英榕正位禦座,沉默著往下看去。

對這個反轉,他意外,卻又不那麼意外。這世間的魑魅百態,物不堅牢,他見識得還少了嗎?

本來,就沒有什麼真的靠得住。

泰寧侯與此案的瓜葛已經毋庸置疑,之前那些叫人摸不著頭腦的矛盾之處隨之現出了脈絡,底下朝官們交頭接耳,各種議論一聲比一聲大。

“泰寧侯居然真的是賊喊捉賊,叫人不敢相信。”

“他這是想乾什麼,還要報複代王嗎?代王壞了他一回事,他就必要也壞一回代王的差事才罷休?”

“我看沒這麼簡單,記得這案子剛鬨出來時,泰寧侯就迫不及待地想把瓦剌人全都趕出去,若依他的意思,馬市多半也得廢止,那瓦剌哪裡還安分得下來——”

天子在朝,朝官們終究多了些分寸,議論聲漸次低了下去。

朱英榕孤清坐著,緩緩開了口:“泰寧侯,你還有什麼話說?”

“……皇上。”

泰寧侯目中閃過不甘而複雜的光芒,繼而身軀一頹,微微踉蹌著跪下了:“陳三——確實是老臣派出去打探瓦剌情形的。”

聽得這一聲,猶在竊語的三兩個朝官住了口,神色皆聳然。

泰寧侯這是——承認了?

雖然已知他撇不清,但當事人認了,畢竟還是令人矚目。

展見星微微皺眉,她說不上來有哪裡不對,但總覺得以泰寧侯之前那種負隅頑抗,現在就這麼鬆了口,有點過於輕易——不過,朱成鈞沒有大意吃虧,總是令她鬆了口氣。

“打探?”朱英榕神色未變,重複了這兩個字。

泰寧侯低下頭去:“是。老臣與瓦剌交過戰,最清楚彼等蠻夷素習難改,為此一直放不下心,才想叫人去探一探,但沒想到陳三那麼冒進……老臣之前一是確實不知,二來,擔憂皇上對老臣生出誤會——”

他頓了一下,“老臣教導家人不利,皇上要降罪,老臣沒有二話。但老臣確實是一心為了朝廷,經此一試,足見老臣的憂心沒錯!”

說到後麵,他的聲音居然激昂起來。

展見星的眉頭鬆開又皺起,果然。到了這個地步,泰寧侯還在千方百計尋出借口矯飾自己。

“侯爺,這不是什麼試探,而是侯爺為了一己之私,蓄意挑起戰釁。”

清冷的聲音如芒刺般在背後響起,泰寧侯的眼神緊縮了一下——無它,這一句正切中了他的弊病。

麵上並不顯露,一方麵他實未把展見星放在眼裡,失了聖心的近臣危如累卵,又有什麼可怕;另一方麵,代王窮追猛打,將他逼到這個不得不認的死角,他固然狼狽,但,心底深處最尖銳的那點憂慮反而放了下來。

他還沒到絕境,代王雖然厲害,卻也不過如此。

“展諭德,你這頂帽子太大了,老夫受不起。”泰寧侯直起身來,目光不經意般向著禦座右下首飛快一瞥,而後自然轉頭,冷道,“老夫已說了,這失察之罪,老夫並不敢推諉不認。”

言下之意,彆的就是冤枉他了。

方學士聽著這番口舌爭論,皺眉沉吟了一下,走到殿門邊去。人證正在外麵,既有疑問之處,總需審問一下。

名叫陳三的管事被侍衛往前拎了拎,他仍被捆得嚴實,跪不直,半癱著靠在朱紅門檻上,愣了片刻後,臉上擠出一個似哭非哭的表情來,回道:“——是,侯爺說得沒錯,是小的自作主張,辦壞了差事。”

再問那兩個瓦剌人,卻問不出什麼來,他們以為陳三是真的行商,隻管出錢交易,究竟還有什麼內幕就不清楚了。

殿裡起了一陣騷動。

泰寧侯低頭,掩去了目中的鬆弛之色,而旁人的目光則都彙聚回了朱成鈞身上。

人是他抓的,案子是他先經手的,現在關鍵人證很有當堂翻供的嫌疑,自然是要看他。

朱成鈞眉梢輕揚——並無喜怒,倒有點興味的意思,道:“泰寧侯,你說,這個陳三是受你指使前往大同的?”

這還用問嗎?泰寧侯愣了愣,回道:“王爺早已知道,又何必明知故問。”

朱成鈞搖頭:“不,我沒這麼說過。”

什麼?

泰寧侯又怔住了,朱成鈞居高臨下的目光停留在他麵上,說出了下半句:“我不過問你,陳三究竟是不是你的家仆而已。”

旁聽的朝官們聽得更糊塗:這有什麼區彆?

泰寧侯心中一跳,忽而生出種迫在眉睫的危機感。不,不會的——

“我早已告訴過你,我盯了你這個家仆足有一個月。”朱成鈞勾起嘴角,木然目中一閃,“現在,該你告訴我了,你說是你指使了陳三,那為什麼陳三一開始在大同縣衙辦理馬市行文時,卻不是這麼說的?”

語意平平的一句話如一記重錘轟然敲在泰寧侯耳邊。

敲得他眼冒金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朱成鈞並不關注他的反應,已經轉過身,向著禦座右下首的位置望去:“木公公,泰寧侯不能答,你呢?”

……

整個大殿在這瞬間陷入靜寂。

隻有站在那裡的木誠不能沉默。

啪嗒。

是他抱在手裡的拂塵掉落,他慌忙伏下身去撿起,又返身向上請罪:“皇上,奴婢失儀了……王爺忽然來問奴婢,奴婢不知何意,嚇了一跳。”

上首好一會沒有動靜。

木誠不敢抬頭,硬挨著。他看不見,但朝臣們都目睹了朱英榕的驟然色變。

展見星完全怔住——木誠?怎麼會和木誠扯上關係?!

她震驚裡忽然明白,朱成鈞堅持要上京,根本不是衝著泰寧侯來的,他真正劍指的是木誠這個對朱英榕影響與日俱增的內侍!

她先前那點異樣的感覺沒錯,隻不過泰寧侯前後態度的不一致,不是因為他還有狡辯的餘地,而是為了掩護背後的木誠,這當然不是因為他和木誠的情誼深到足以讓他一肩扛下,而是勾結的內幕一旦暴露,將罪加一等。

不過,木誠派泰寧侯的管事去大同邊市——交易弓箭?

想及木誠的否認,展見星在這新出現的違和感中,慢慢理順了思路,眯起了眼睛。木誠也許沒有撒謊,他是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