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第 157 章(2 / 2)

伴讀守則 溪畔茶 11730 字 3個月前

以利益建立起的同盟牢固無比,也脆弱無比,沒有信念作為基石,便隻能拉扯進彆的來,以確保彼此坐在同一條船上,船一沉,誰也跑不掉。

禦座上,朱英榕蒼白著臉,沉沉開口:“木誠,王叔的意思,你當真不明白嗎?”

“奴婢不——”木誠有一點磕巴,“奴婢不是不明白,但奴婢實在不懂,為何王爺會有此問,泰寧侯使的人做的事,怎麼問得著奴婢呢?!”

他疑問裡帶著些被冤屈似的憤慨,情緒聽上去十分真實,朱英榕一直盯著他,聽罷,臉色終於回暖了點,轉而望向朱成鈞:“王叔,木誠說得也有道理,王叔是不是查錯了什麼?”

朱成鈞道:“我沒有查錯。我有大同縣衙書房書辦的口供。”

他手掌翻起,掌心是兩張疊起的紙。

展見星禁不住上前一步,她隻是心切情勢,但朱成鈞忽然半轉了身,伸直手臂向她遞過去:“你念。”

展見星以天子屬官,當此時出這個頭念一念文書是沒什麼問題的。她一怔以後,就抬手去接,觸到他溫熱手掌,指尖顫了下。

這瞬間,無人知她多少悸動,縱然危險還未遠去,即使滿朝朱紫眾目睽睽。

她察覺得到朱成鈞的目光定定在她臉上,不敢抬頭,定了定神,才將那兩張紙取了過來,展開。

這確實是一份口供,簽字畫押一樣不缺。

上麵明明白白寫著,陳三初至縣衙時,露的口風是奉了內監中某位木姓大璫的命,前來做點生意,貼補貼補用度。書辦聽他形容很真,不敢得罪,替他把進入馬市所需要的文書辦了。從頭至尾,陳三沒有提過泰寧侯府這個來曆。

木誠傻掉了,滿臉的百口莫辯:“我——奴婢,這怎麼可能!皇上,奴婢和這個叫陳三的一麵都沒有見過,根本不認識他,怎麼可能使喚他做什麼事,皇上如果不信,可以讓方閣老再去審他,奴婢也願與他當麵對質!”

為了強調自身的無辜,他慌忙著又向泰寧侯道:“侯爺,你可得做個證,奴婢怎麼會和你的家奴有關係?王爺不知打哪造這麼一份口供來,簡直要冤死奴婢了!”

他的辯解實在懇切,但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泰寧侯一張蠟黃而倉皇的臉麵。

“……”

說不出哪裡的靈光一現,木誠忽然反應過來,驚訝太甚,令他脫口而出:“是你?!”

……

泰寧侯沒有說話。

還能說什麼呢?說他怎麼機關用儘,說他怎麼作繭自縛,還是說他怎麼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他出不了聲,展見星適時補了一句:“木公公,這份口供是真的,上麵明白寫了書辦的來曆名姓,皇上若允準,傳他本人來也不難,絕非王爺生造。”

木誠眼中已要噴出火來。他現在當然知道是真的了,因為他已經明白,算計他的不隻有朱成鈞,還有泰寧侯,這個盟友不放心他,派人往大同行事時居然摻借了他的名義,以此將他捆在一條繩上,挾製他必須在事後去朱英榕耳邊吹風出力——

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泰寧侯準備的這份把柄,最終,被彆人對他用上了。

“……嗬嗬。”

泰寧侯苦笑了一聲,向著朱成鈞道:“王爺謀算人心的本事,老夫愧不能及啊。”

說完這句話後,他的腰杆頹下去,整個人好似一下子老了十歲。

**

“皇上,奴婢冤枉——”木誠重新跪下了,聲音控製不住顫抖。

他有一種大難臨頭的預感,一刻之前,聽見朱成鈞不停詰問泰寧侯時他都還不畏懼,因為他相信泰寧侯隻要不傻,就不會把他牽扯出來。後來的發展印證了他的想法沒錯,但萬萬沒想到,泰寧侯不是傻的問題,他是聰明得太過了!

方學士冷眼旁觀了一會,冷然出聲,“你身為內監,私自勾結外臣,插手邊務,冤枉在何處?”

“奴婢不敢,奴婢沒有。”木誠想也不想,立刻否認。他不能認,他耗費多少心思,吃過多少苦頭,終於爬到了這個位置,怎麼可能甘心認輸?!

“都是泰寧侯,是他攀誣奴婢——”

泰寧侯忽然抬頭,目光嘲諷,嗬了一聲。

木誠一頓,他雖恨泰寧侯,也不是不心虛,從前他與泰寧侯來往那些把柄,以泰寧侯為人,天知道留了多少在手裡。他下意識改口:“是代王,是代王陷害奴婢,奴婢敢對天發誓,絕沒做過那樣的事!”

方學士並不信,喝道:“胡言亂語,代王為何要陷害你?”

“因為,”木誠心臟亂跳,腦裡幾乎是一片空白。針對他的羅網早就織下,他卻直到剛剛才醒過神來,完全沒有準備對策的時間和機會——

他目光恐懼地遊移著,與朱成鈞對上。

朱成鈞的眼中一片平靜,既無急切,也無得色。但不是說他這個人就有多麼淡然,他隻是看木誠的目光像看一個死人而已。

當然不需要付諸什麼情緒。

無窮的惡意陡然自木誠心中升起,他沒有親身與朱成鈞打過什麼交道,但他們的人生所曆奇妙地幾度重合,大同,崇仁,京城……

“因為代王要報複我!”木誠眼裡閃出光來,絕望又狂熱,“皇上,代王嘴上不說,心裡早已深恨奴婢,皇上知道為什麼嗎?”他不要人問,臉頰上的肉抽搐了一下,伸手一指,“為了展諭德!”

方學士直覺底下的話不好聽,急急喝止:“皇上跟前,你胡說些什麼?越來越荒唐了,還不噤聲!”

木誠根本不畏懼他,這一年的風光得意已經讓他明白,顧命大臣又怎麼樣?手伸不進內宮,隻要能說動朱英榕護著他,誰都拿他沒辦法。

“皇上,奴婢沒有胡說,”他大聲道,“奴婢在崇仁時,代王與展諭德也正在那裡,那時候兩個人就好得不尋常,先逆賊臨川郡王都知道,不然怎麼好端端給代王送了兩個孌童?代王好手段,用計蒙騙皇上,洗清了自己,但他與展諭德之事,並不是假的!”

朝官們目瞪口呆。

好好地審著案子,眼看快水落石出了,結果審到同僚的風月上去了,還當著小天子的麵,這算是怎麼回事?

有人想開口發言,但一瞄朱英榕的臉色,又遲疑地縮回了步子。

上首的朱英榕:“……”

他臉色白到幾乎透明。

他的老師,跟他的母後,又跟他的王叔——

倘若這一切都是真的,他恨到說不出話,也做不出任何反應,隻是僵在禦座上。

於木誠來說,沒人喝止他,他就是得了鼓勵,他不停歇地繼續說下去:“奴婢從前不敢說,怕得罪代王,沒想到代王仍然不肯放過奴婢。展諭德失了聖心,代王卻以為是奴婢害了他——對了,還有和展諭德同門的戶部主事許異,他身世可疑,居心叵測,展諭德不知回避,還一直與他來往——”

展見星忍無可忍,厲聲道:“許主事對朝廷一片忠心,如今閉門在家也是循朝廷慣例,他為官以來,所為樁樁件件可查,木公公要給朝廷命官扣罪名,先拿出證據來,所謂‘叵測’和‘莫須有’又有什麼區彆,這三個字可不夠!”

木誠窒住片刻,展見星的口舌之利他不是第一回領教,這時反應過來占不到便宜,但展見星與朱成鈞正立在他麵前,看似不再有交集的兩個人,卻有一個顯著的共同點,他驀然得到了新的提示——

“展諭德教訓奴婢的好。”他陰陽怪氣地道,“不過代王對諭德一往情深,為諭德至今不娶,這總是證據確鑿了吧?說起來,諭德好似也一般呢,怨不得代王衝冠一怒,要拿奴婢為諭德出氣了。”

展見星怒紅了臉,她已做好最壞打算,並不懼怕木誠再怎麼進她的讒言,但木誠走投無路胡亂攀扯,卻連朱成鈞也扯了下去,朱英榕對這樣的事本有心結,若再犯了糊塗,留木誠喘息時間,事態將滑向哪一步,必更加難以控製。

她心思疾轉,還在思想對策之際,朱成鈞輕飄飄的聲音響起來:“繼續編,怎麼停了?”

“……”木誠噎了一下,“王爺不必動怒,奴婢——”

“我沒動怒,”朱成鈞打斷了他,他臉上非但看不出什麼怒色,根本就是滿不在乎,“你編得還不錯,這麼多話,喜歡說,到我跟前來說。”

木誠心中有點警惕,但他這一跤跌得太突然,恐懼催生出亢奮,更有憤恨難言,一股氣頂著,爬起來向前便道:“不知王爺還有什麼指教?奴婢總之是實話實說,沒有半個字虛言,王爺就是挾私報——呃!”

他一行說,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剛好走到朱成鈞跟前,而後聲音戛然而止,這最後一個字再也說不出來。

因為朱成鈞手臂一伸,忽然扼住了他的喉嚨!

木誠:“——!”

他喉間嗬嗬作響,眼睛一直瞪大,瞪到眼珠快凸了出來——

“閹侍木誠蠱惑君心,結黨營私禍亂朝綱,挾私報複構陷大臣,本王受先帝榻前遺命,今替先帝與朝廷,”朱成鈞鬆手,手臂重新垂下,他低頭,把手掌在身側衣裳上擦了擦,才說出了下文,“誅了你。”

砰。

木誠仰倒在金磚上,眼睛兀自瞪得大大的。

他似乎還能聽見些什麼,還想反駁,他哪裡算禍亂朝綱,天子還未正式親政,他根本都還沒來得及做多少事……

最後一點靈識消失。

他再也來不及了。

滿朝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