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第 160 章(1 / 2)

伴讀守則 溪畔茶 9722 字 3個月前

()展見星過大同而不入,返身在冬日裡一路向南,經太原,過平陽,到潞安,她遵守了對徐氏隻是“走走”的承諾,沒有走出山西行省的邊界,但這一走,走了四個多月。

年都是在潞安驛站裡過的。

因為朱英榕那封免官免一半的神奇詔書,吏部算不清她現在究竟算官還是民,索性行了方便,沒收她的告身,她出行在外仍然可以選擇落腳在當地驛站,安全性上強了不少。

不過也很冷清。

大過年的,能回家的人都回去了,展見星滯留驛站,還引得留守的兩個老驛卒背地裡嘀咕了幾句。

老人家耳背,嗓門不自禁地大,展見星隔窗聽見,是把她當成個因丟官而無顏回鄉見江東父老的倒黴蛋了。

她失笑,這話對,也不對。

她不是無顏回,是……說不出來的一種近鄉情怯,也可能還存有兩分遺憾與不甘。

如果在話本裡,這已算是個皆大歡喜的團圓結局,她不必要付出性命就令天子清明,錢太後的名聲沒有受到影響,母親歡歡喜喜,她誌向也算酬過——

但她的人生不會像話本一樣就此結尾,她還在繼續。

怎麼繼續呢。

她有點茫然。

這茫然令她怯步於大同城外,令她走遍山西,她不想離大同太遠,可也不想馬上回去。

爆竹聲息了下去,年過去了,展見星慢吞吞動了身,往回向太原去。

不論她心底在較什麼勁,終究還是要回去的。

她一個城鎮一個城鎮慢悠悠地過去,在京城這幾年固然身在中樞,可也脫離了百姓民情,她知縣出身,難得有機會,習慣性地想要觀察一下。

真正走到太原府城的時候,已經是春暖花開了。

府城裡很熱鬨,大約是哪個大戶人家有喜事,許多人都擁著去,中間夾了不少小孩子,蹦著跳著說去搶喜錢,展見星捎帶聽了一耳朵,原是當地的翰墨大族唐家當家人過六十大壽,因是整壽,辦得很隆重,外麵有流水席,還隔一個時辰就往外散一回添壽錢。

展見星沉吟了一下,這戶人家聽上去有點耳熟,說不定還曾與她有過淵源。左右無事,她夾在孩子群裡晃悠了過去。

正趕上巳時的添壽錢。

“喂,說你呢,沒看見你旁邊一個娃娃都被你推倒了,這麼大個人,和個毛孩子搶銅錢好意思嗎!”

青年的大嗓門響徹府門前的那塊地,一邊說著,一邊搶進人群裡,把那哇哇大哭的孩子拎起來。旁邊小廝連忙又搶著保護他:“哎呦,少爺,這事小的們來就行了,可彆叫他們連您都踩著了——”

又有個小廝往孩子手裡塞了把錢:“彆哭了,拿著買糖吃去吧。”

那娃娃年約七八歲,手很小,隻攥著了五枚銅錢,但也驚喜得瞬間止住了眼淚,歡呼一聲,又怕彆人搶了他,忙惦著小腳飛快跑了。

“這小鬼靈精。”青年看在眼裡,笑斥了一聲,端好簸箕,又要往外撒錢,忽然心有所感,向著人群外圍一望,望見了展見星含笑的眼。

“你——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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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見星與唐如琢坐到了唐府後院的一處小花園裡。

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展見星被貶為知縣那幾年,唐如琢這個傳臚順理成章進了翰林院,及到展見星任滿回京,唐如琢卻又外放去攢資曆去了,以至於從殿試之後,這麼多年兩人方才重逢。

這還是趕了巧了,唐如琢一任做滿,卸任回京待缺,唐父壽辰正在此時,他才能回家給父親賀壽。

舊友再見,很有些話說,唐如琢比當年沉穩了些,他對展見星的辭官表示了驚訝,不過看出來展見星有難言之隱,惋惜了兩句,沒追著問,話題散漫地繞來繞去,繞到了朱成鈞身上。

“見星,”冷靜以後,他的稱呼也變得成熟了一點,“代王殺木誠的時候,你在不在場?我聽說,是哢嚓——一下,就把木誠的脖子扭斷了是不是?”

展見星點頭默認。

“哇。”唐如琢驚歎,“代王真厲害,可惜我沒見著。我回來聽我爹說的,他可高興了,說代王殺得好。”

展見星有點意外地發現這似乎還是個熱點話題,從年前一直到現在沒有散溫,當然這與太原也是軍事重鎮,本地人更知戰事之可怕有關係,木誠善進讒言還好說,他攪和進了泰寧侯和瓦剌的“交易”裡,邊地人那是恨不得把他再扒出來抽上三百鞭。

從唐如琢這裡,展見星也得知了泰寧侯的後續,他已被削職流放,同時關內的瓦剌使者們都被趕了出去,今年朝貢與馬市都停止,算是對瓦剌的警告與懲罰。

兩人說著話,不覺小半個時辰過去,有下人來催,說前麵筵席開始了,請少爺出去會客。

在唐如琢的力邀之下,展見星也蹭了一杯壽酒,唐如琢回到前麵以後忙得不可開交,展見星不欲麻煩他,坐至席半,召來小廝請他代為辭彆之後,就悄悄離開。

小廝客氣地引著她往外走,沿途都十分熱鬨,主家,賓客,下人,一派欣榮之態,這是大族的底蘊。

兩個抬著大筐蔬菜的婦人貼著牆邊往裡走,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攔住了,斥道:“嘿,你們怎麼走這條道上來了?這是招待客人的地方!”

其中一個婦人彎腰陪笑:“廚房那兒的角門被油車堵住了,這些菜食趕著用,周大娘叫我們從前門趕緊送去的。”

管家皺皺眉,揮手:“那快去吧,小心些,彆碰著人。”

展見星停住了腳步。

她盯著筐後沒說話的那個婦人,沒想到——居然能在太原碰見第二個熟人。

小廝不解問道:“爺,怎麼了?”

那兩個婦人本來已抬筐要走,聽見問話,下意思望過來一眼,然後,沒說話的那個婦人就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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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伴讀。”

時至今日,還能這麼稱呼展見星的,隻有代王府舊人。

離開了唐府的喧鬨,她們現在走在一條小道上,展見星應道:“春英姐,沒想到你還活著。這太好了。”

婦人——春英笑著,低頭挽了下頭發:“我也沒想到,我命賤,可也命大。”

“那時候,我以為我死定了……”

春英緩緩地敘說起了當年代王府驚變的那一夜,她以剪刀捅殺朱成錩之後,嚇丟了魂,憑本能在眾人未知覺前逃出了代王府,縮在城門口等到天亮,又逃出了城,回了家,然後,她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好像隻能等死。

丈夫鐵柱想帶著一家往遠處逃,但王孫遇刺是何等大事,代王府已經派出人馬在全城搜捕,他們一家老弱婦孺,根本動彈不得,一冒頭,就是自投羅網。

他們走不出城,可也不敢呆在家裡,因為代王府肯定第一個就要搜過來,一家人惶惶不可終日地在天地間等死,那時春英的雙胞兒子還小,孩子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被大人的驚恐嚇到,哇哇哭了起來……哭聲引來了附近小榮莊的陶莊頭。

令春英一家完全沒有想到的是,陶莊頭發現他們以後,沒有把他們上報上去邀功請賞,而是把他們藏了起來。

陶氏瘋狂想挖出殺害丈夫的人,但她再怎麼想,也不會想到自己的陪房居然會跟她作這麼大的對,於是搜來搜去,始終沒有把春英搜出來。

再之後,就是朱成鈞奉旨歸來。

陶莊頭顛顛地立刻就去求見了。

他不是真有那麼大膽子和那麼大善心,想幫春英,而是為了投機,他意識到朱成錩一死,代王府極大可能將由朱成鈞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