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剛剛那翠鳥, 沒有認錯的話,應該是青腰。
熾寰被抓之後, 它們逃來了這裡麼?
那之後呢?它們會去找個不會被鐵路與工廠侵襲的森林休養生息,還是說它們有入世的凡心, 也想再混入各個府縣?
他們這一車的精英民工被拉到蘇州府去,先到府衙,然後負責萬國博覽會事項的“萬國七司”過來挑人。他們就像是蹲在馬路邊,前頭立著牌子“算科”“醫修”牌子的待業民工。
各個司門過來問他們:
“以前做過文稿編篡和檢閱工作麼?”
“會說英語或者法語麼?”
“會看工程圖嗎?會做開平方嗎?”
俞星城和肖潼這兩個實用型人才,是最早被訂走的, 肖潼去了儀禮司,俞星城去了營造司。楊椿樓作為醫修,也頗為搶手。
鈴眉作為隻會打架殺豬的體修,等到了最後,才有慎刑司把她要走, 說是要編入巡邏的仙官隊伍中。
她們四個領了補子、腰牌、祭服。如今萬國七司就是“大局”,為了能把萬國博覽會的事先辦好, 各方都讓路, 她們也不用自己出去租房, 官衙給他們租了一整條巷子, 依舊二人一小院或四人一大院,免他們前仨月的房租。
俞星城她們四個自然又住在一起了。
不過蘇州的房租房價在整個南直隸都是數得上的,所以能給她們安排的院子很小。
她們有兩三天時間來收拾、報戶。
俞星城或許是因為之前在應天府,又是受內傷又是落水,路上其實就有點發燒, 到了蘇州府才徹底病倒了。
肖潼她們幾個先把她安頓在新家裡,楊椿樓又出去買了趟藥,回來在院子裡熬了些藥湯給她灌下去。就這樣,俞星城還是高燒起來,那三天給他們收拾報戶的休假,全讓她在病榻上昏沉度過了。
這幾天,俞星城也躺在床上,按照熾寰教過他的法子,緩緩將靈力運轉在體內,儘力替自己修補內傷。隻是那靈力,和之前有些不一樣了。她這一兩個月來,幾乎每日都會練一練掌法,運轉一下靈力,她那紮人電流似的靈力好不容易理順了,現在新增了一股莫名其妙的靈力後,她靈海內的靈力又跟毛線團似的堵著,滯澀不通。
她又鬱悶又莫名其妙,隻能用笨辦法,一遍遍捋順經脈靈氣。
效果並不明顯。
但至少像楊椿樓說的,這股靈力微弱的抽絲剝繭,從她靈海中流淌出來,在緩慢的醫治她。俞星城沒有正式的跟著任何門派或師長修煉過,但她也能隱隱約約意識到,她的筋脈骨肉就像她的身體一樣虛弱纖細,而這股靈力雖然很微弱,卻也在滋養著她身上每一塊骨頭,每一絲經絡。
梳理經脈運轉靈力是一件很勞累的事,她反正也臥病在床,累了就一偏頭睡過去,醒來就嘗試運轉一番。
隻是這幾天還在發汗吃藥,她半夢半醒的時間更多一些。
她也不知是因為發燒、還是因為靈力,她一直在做同一個夢。
夢裡大概是什麼上元燈夜。
她似乎是個沒有半人高的小屁孩,左手拿了個掛著鈴鐺的彩色風車,右手拿了個超豪華版花鳥魚蟲糖人,大步走在喧鬨的人群之中,絲毫沒有找不到爹媽的驚惶。
有些盛裝出遊的女子,似乎瞧見她這樣大搖大擺的在街上走,彎腰與她搭話。那些女人帶著溫柔笑意,說的什麼她沒聽清楚,她隻聽見自己喊了一句:“讓開路來!我倒要看看誰敢走在我前麵!”
有女人笑著想摸摸她腦袋,道;“小丫頭,怎麼這麼凶呀。你爹娘呢?”
她卻跳起來:“讓開!”
而後口一張,眼前陡然出現一條十幾米的火柱,兩側商鋪行人驚惶大叫,不少人衣角被點著,連忙撲打;更有不少攤位的桌椅燈籠都被燒掉,她卻大笑幾聲,飛奔過這燃著火的街道,跑遠了。
她一路穿過不少巷子,瞧見人家攤位上有好看的荷包,她也偷拿了掛在腰;,瞧見有賣帶鏡盒的胭脂水粉,也拿來給自己抹了紅嘴唇,還有走馬燈,猴麵具,兔兒糖,拿了滿手,掛了滿身。
等她走到稍微離街巷遠一點的地方時,自個兒已經成了個移動賣貨郎,全身丁零當啷什麼玩意兒都有。
她路過一座石橋。
橋上有許多小孩子。
穿的乾淨,紮著總角,跟她差不多高。
她好奇的打量著那群小孩,小孩們也回過頭有些豔羨的看著她一身的新奇好玩意兒。不過很快的,他們又轉過頭去,看向了靠著石橋欄杆坐著的人。
為首的小男孩,手裡抓了三五枚銅錢:“你要是變出豹子頭,我就把這幾個子給你。”
溫柔月色的小河有紙燈船淌過,遠處寺塔高樓有令人沉醉的燈影,連路上行人都打扮整潔麵帶喜色。隻有這橋上,很不應景的坐著個衣衫襤褸,病瘡外露的人。
說他是乞丐,他又沒在麵前放個破碗,隻有一把刀柄纏著黑繩的長刀,斜立在身旁的石欄上,刀已經卷了刃,鏽跡斑斑。
若是在平時,那幾個孩子既不敢靠近他,也不被允許靠過來。但這會兒,爹娘都在街上遊玩,為首的大孩子領他們過來,正是因為他在幾天前路過的時候,清清楚楚的看到這人向他表演變臉。
她也湊近了看。
那衣衫襤褸靠坐在石欄的男人,一隻手抓著個臟汙的猴兒麵具,扣在臉上。
和她手裡的猴兒麵具一樣。
他扣在麵具上的那隻手,指甲汙裂,手背皴傷,卻有著極其好看的骨骼。他在猴兒麵具後懶懶道:“不夠。豹子頭難變,要加錢。”
一群小孩都看向為首的大孩子,央求道:“你再多拿幾個銅板嘛!回頭我請你去我家吃荷葉糕!”
大孩子狠狠心,又從腰帶裡摳出四五個銅板:“你先變,變了我就給你。”
那人指了指自己爛了的右腿,在麵具後沙啞的笑了:“我還能跑麼?不給算了,彆影響我看月亮。”
大孩子氣了,把銅板扔給他。
那人一個個撿起來,捏在手裡數了數,才裝神弄鬼似的一隻手亂舞,而後拿開猴兒麵具。
逼真的豹頭出現在麵具之後,它齜牙咧嘴,怒喝一聲,張嘴朝大孩子撲去!一群孩童嚇得驚聲尖叫,那大孩子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爬著往後退!
但那人也隻是嚇唬嚇唬,豹子頭笑了一下,而後又把麵具罩在了臉上,斜躺回原位,懶散道:“滾蛋。不滾蛋吃了你們。”
孩童們嚇得屁滾尿流的跑了,她卻歪了一下頭,走過去:“你是妖麼?”
那人蓋著猴兒麵具不說話,似乎閉上了眼睛準備小睡。他脖子上的豹紋皮毛褪去,變成了凡人的肌膚,喉結明顯。
她把滿手拿的東西扔下,手放在背後,幻化出一把如同鹿角般的石劍來,將劍指向他,道:“我再問你一遍,你是妖嗎?”
那人並未睜眼,緩緩道:“小孩子不要亂指人。你扔在地上這白霜糖球還吃麼?不吃就給我。”
她歪了歪頭,沒給他,反而道:“你不是妖。你的靈根是化形?”
那人似乎沒想到一個看起來五六歲的小女孩,竟然也懂這個,他在麵具後睜開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