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夢之後, 她體內凝滯的靈力就鬆動幾分,更多的彙入她經脈之中,她也仿佛感覺自愈的速度稍稍比以前快了些, 帶著一身傷來的蘇州府,就這麼躺幾日竟然好了。
待她養病五日, 努力爬起來之後, 才發現肖潼她們仨弄了家具, 灑掃了院子, 甚至缸裡都養上了荷花。
頗有幾分愜意。
她梳洗起來之後,在院子裡逗了逗隔壁來的橘貓, 甚至覺得七八日前在應天府的那一夜兵荒馬亂, 才像是夢裡的事兒。
雖然還低燒著,但最起碼能走動了, 俞星城再不去公務衙門報到, 就不太好了。
俞星城在營造司, 因營造司和南京工部官員一同負責博覽會館的建造問題,所以是最焦頭爛額的部門。
當時在挑人現場, 算科竟然是最搶手的, 因為廣儲司、會計司,都急需算科,營造司隻抓到了俞星城這麼一個算科, 另外還有一個經學、一個法修。
法修被勒令去施工現場,禦劍飛天監督安全和工程進度。那法修的靈根是減輕接觸到的物體的質量,聽說在道考的時候, 他憑借風訣水訣等等,把對方打得跟溜冰似的,滿場被推來推去。
但這法修修煉多年,肯定想不到自己做官的第一份工作,是給磚瓦、鋼材降重,然後幫忙運送到高處去。徭役勞工給他外號“人形起重機”。但看那法修每天在工地上心如死灰般的表情……感覺他對修煉之路都失去了熱情。
經學的那個舉人,是從基層開始學做管理,就跟個項目經理似的,開動員大會開的那叫一個熱情澎湃。戴著竹笠,爬上爬下的給勞工分發鹽水,打了雞血似的站在修建到一半的鋼結構上,吟詩作對。
結果被喝多了鹽水,在頂層鐵架上朝下撒尿的勞工,澆灌了一頭的暖雨。勞工人送外號稱“淋雨大總管”。
俞星城以前本科的時候,總聽說隔壁土木狗天天哀嚎“我的青春誰做主,鋼筋水泥混凝土”,這會兒沒想到,她也進來了。
相比於這兩個跑施工的,俞星城算是沒受多少風吹日曬。
俞星城現在的部門,算是營造司裡的設計院,就是負責重新設計博覽會館的鋼結構,在損毀後修複的過程裡,儘量重新設計一版少用材料、快速完成的圖紙和燙樣出來。
俞星城以前沒接觸過過土木相關的工程圖,進了設計院要從頭再學。她去看過博覽會館最大的建築工地,本來已經到了工程後期,卻因為熾寰之前來蘇州也鬨過,那建築塌陷了近一半,多處鋼結構都變形損毀。
聽施工現場的勞工議論,說是有一把神劍藏在虎丘塔裡,那黑蛟前去搶奪的時候,竟然將虎丘塔撞到歪斜,逃竄時被仙官發現,為了擾亂,所以才有意毀了虎丘塔附近的博覽會館。
俞星城這個把熾寰奪出來的枝言劍弄成香灰的人,依舊不言不語從旁邊路過。
博覽會館這樣大的工程,從兩京一十三省抽掉了不少工部官員,工程院裡光是算圖、核對的就有四十多人。而且又是鋼結構,建造法也用的是中西結合的法子,所以工程院內也大多都是年輕官員。
俞星城被拉來之後,工程院的徐監,本想著來個青年俊才幫忙,卻沒想到來的隻是個瘦弱少女,一臉病氣不當事。
氣得徐監拎著那招人的官員,一陣痛罵,最後隻給俞星城安排了個角落裡的桌子,給了她一大堆已經定下的基礎圖紙,讓她去核算標紅。
而且因為人多,還找不出多的珠算算盤來,隻說要不然讓她用算籌。
俞星城卻抱著一大堆卷紙圖冊,搖頭道:“沒事,我可以不用算盤算籌。”
徐監忙的焦頭爛額,懶得管她:“明天早上之前核算出來,如有數據不對,就標紅,讓你的上峰方主事再核算。”
她到西屋深處,找到了她的位置。桌子不靠窗,上頭還堆了很多雜物,俞星城歎口氣,把桌子上東西都收拾好,都放在西窗台上。而後又把圖紙鋪開,把筆墨擺上。
她正想著弄墨還挺麻煩的,就看到前頭一個官員呈送圖紙的時候,衣袖不小心掛到硯台邊,他走的急,這麼一拽,那硯台直接拍在了桌案上,他慘叫一聲:“我的稿子!”
徐監在隔壁聽見慘叫,都站了起來:“是大圖麼?”
那官員連忙道:“不是不是,是還沒趕完的新稿!”
徐監鬆口氣,怒罵道:“搞七撚三!要是再一個不注意搞出這種事,辭官回家!”
俞星城縮回了準備磨墨的手,她去後頭櫃子裡找了些碳條和小刀,把宣紙裁條,一圈圈用漿糊和白膠,把碳條裹得像個鉛筆,然後把露出的一截碳條給削成筆狀。
要做演算,筆還是重要的,這做起來不麻煩,她連著做了五六根。
她裹得很緊,之後漿糊和白膠硬了,她用完露出部分的碳條,就可以跟削鉛筆似的,把宣紙削下來。
俞星城在那兒什麼也沒做,先做筆,確實讓幾個有些關注她的官員有些不滿了。
方主事路過的時候,卻瞥了一眼她做的炭筆,咦了一聲:“這倒是容易做,材料還方便,大家不願意用炭筆,就是因為太臟手了。你這倒是好了。”
俞星城笑了笑:“方主事要是想用,也拿幾隻吧。”
方主事擺擺手:“沒事,回頭讓那些閒的慌的工匠,給咱們做一批。”
整個部門裡就她一個女子,這群工科男既新奇,也怕她拖後腿。畢竟這會兒忙著呢,誰也沒有勾搭女人的心思,如果因為她擾亂,導致工作進度受影響,這群實用效率至上的官員,那真是恨不得把她趕出去。
而俞星城坐在凳子上時,裙幅難免露出她一雙腳來。
有人側目看過來,嚇了一跳,小聲與旁人討論起來。
小腳不稀奇。但小腳的女官就稀奇了。
俞星城沒理他們,卻有個上了年紀的官員,晚節不保,走過來裝作不小心掉下了筆,轉頭瞧向她的腳。
俞星城火大起來,一扯裙擺,將她素緞繡青竹的翹尖小鞋,往他旁邊一踏。
那大齡官員嚇了一跳,連忙直起身子來。
俞星城冷聲道:“您倒是繞到我這兒來掉東西了。怎麼,核算科忙成這樣了,您還要關注女人的小腳?”
老狗逼最喜歡反向羞辱,把女人的反應都說成自作多情:“誰看你了!我就是路過掉了東西。”
俞星城拍了拍裙幅,一笑:“您自個兒覺得彆人都是傻子,非要在這兒強詞奪理是吧。我是腳小,比不得您心小。您是前輩,彆自個兒掉份兒啊。”
那大齡官員還想說,方主事心直,直接推了他一下:“忙你的去!眼睛往這邊瞧了半天,以為彆人都發現不了是吧!”
方主事和徐監都這麼心直口快,俞星城反而心裡鬆快了些。
看來營造司可不是什麼純靠人治和關係的部門,大家開口都不怕得罪人,不怕小人背後報複,也說明這裡的環境相對公平的多。
她做好筆,鋪開圖紙,凝神掃了一下全圖,負責核算的方主事扔來了個冊子,冊上寫著《崇奉二十七年萬國博覽會主會館營造數典》,簡稱“會館營造數典”。
記載的是這次營造的基礎數值和單位對照。
以前營造的工事,大多是帶鬥拱的殿堂建築,算麵闊、進深,鬥科攢數,都有《營造法式》這樣的祖宗法典做依照,計算量不大。
但這次是鋼結構,所以必須要引入很多鋼鐵材料承重的數字,而且是上疊搭承,要算的數字可沒有祖宗法典來對照,全都是要重新算作。
她努力理解了一下,發現要核算的就是這已有設計圖中,數條橫梁的正應力,剪應力,穩定性等等的數值,是否在會館營造數典的規定範圍內。
這要計算的數量可不少。
方主事是個三十歲不到短須眯縫眼的和氣男人,人看起來呆頭呆腦的有些癡迷算術,脖子上搭了一條串珠,那些串珠可以推動旋轉,每一顆珠子上也刻著不少數字,似乎是一套他自個兒的進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