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鯨(2 / 2)

而後,甲板上的肖潼,聽見遠遠傳來的優雅且迷幻的鳴叫,忽然,一隻嘴部布滿白色須毛的百米鯨魚從水中高高躍出,它白色須毛隨著身體在空中的旋轉而甩動,巨大的鰭像是要把海與天劈開!

那身上布滿的藤壺、貝類與鯨虱使它看起來不是一條巨魚,而是一艘海深處航行的巨船,身上搭乘了許多船客——

它蒼老、臟汙且病弱,但幾乎隻是搖了搖尾巴,就輕輕拍斷了葡萄牙捕鯨隊中最大型的鐵艦船!

她震驚到跌坐在甲板上而不自知。

緊接著,無數各種各樣的巨型鯨魚躍出水麵!

夕陽的天空驟然黑暗,聚集起無法想象的厚重雲層,雷電、冰雹、龍卷、暴雨,她能想象到的所有惡劣天氣都出現在這片海域,隻是因為那些鯨魚的躍出與入水,海麵如同被人拍打水麵的魚缸,水以無法想象的高度,跌宕起伏!

這不是水的沙漠,是水的群山與峽穀。

他們的商船本來離的就不近,此刻更是發了瘋一樣形勢在翻湧的海水山穀裡,甲板上的木箱被海水拍碎,肖潼被海員拖回室內。

她從舷窗往外看,那拔高而起的黑色巨浪,在閃電的照耀下像是綠色的半透明翡翠,有巨大的魚身在巨浪中躍出,撞向了她們的船身!

雷暴與巨鯨撞碎了船,也撞的肖潼魂飛魄散。

下一秒,她溫暖明亮的商船轉瞬成為碎片與垃圾,黑冷的海水將她按進海洋深處。

死亡與冰冷將她拖進無儘深淵。

她在昏迷之前,隻聽到一聲如同海中金絲雀般的悅耳鳴叫,她在眼前的水泡中,依稀看到一隻白鯨從黑色海水的深處,朝她奮力遊來。

等她再次醒來。

迎接她的是淩晨的濕冷。

她麵朝下躺在白色的沙灘中,口鼻中滿是海水和沙子,她趔趔趄趄的起身,海岸上沒有船的碎片,卻很奇妙的出現了十幾個趴伏在海灘上的人。

有些是她的船員,有些是葡萄牙捕鯨隊的水手。

但幾乎都是屍體。

她來不及思考原因,因為她看到了她孩子的屍體。

六歲多的戈戰,麵目全非的躺在沙子中,他屍體甚至已經不完整了,五官幾乎無法看清……

肖潼不記得自己是否哭號,不記得自己是否尖叫,她隻記得自己用力抱著瘦小的戈戰,仿佛能將他揉進身體,再生下來一次。

她的小小夥伴死的毫無尊嚴。

四周沒有村民或人煙,她隻記得自己再度清醒時,自己已經站在幾乎漫在胸口的海水中,而她用岸上的斷木做的小筏子,躺著她的孩子,已經漂到數米外了。

她當時隻覺得滔天的驚恐。

不,那片海,她不能離開她的孩子,她不能放他去沉進那片海!

她喊道:“戈戰!!”

肖潼想要往深處追,卻忽然感覺水中有什麼在頂著她往回。

她低下頭。

水很清,她看到了一隻沒完全長大的小白鯨。

她當時發了瘋的隻是想推開那白鯨,去救她的孩子。

卻沒想到,那白鯨陡然化作一個六歲多的孩子,一樣的身量,一樣的發色,卻有著陌生的五官。

他浮在水中,一把抱住了肖潼,用稚拙且不熟練的聲音喊道:“娘!你不要我了麼?”

肖潼驚恐、饑餓與悲痛的刺激下,望著那孩子,陡然昏了過去。

肖潼醒來後,她又趴回了沙灘上。隻是這次醒來,她身邊多了個棕紅色頭發的小孩,甚至身上還穿著戈戰死去前的小西裝。

他緊緊抓著她的手:“娘!”

肖潼一麵覺得記憶都模糊,一麵又極其清醒。

她記得自己溫柔的撥了撥那孩子額前的發,輕聲道:“你彆走了好麼?”

他說:“娘,我不會走了。你不要死呀!”

肖潼知道。他是那隻小白鯨。

白鯨天性溫柔善良,經常會救下落水的船員。

海灘上十幾人怕都是這隻小白鯨救的。它怕是也發現自己救的人全都死了,也很傷心,所以發現她是唯一幸存的人,就想拚命阻止她自殺。

肖潼也知道。它努力化形成她孩子的模樣,可它不知道她孩子有著深棕色的瞳孔和類似漢人的麵容。

她對著那雙碧藍的眼睛,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緊緊回握住她的手:“跟我走吧。”

她從失事海灘離開,找到人煙,回到最近的港口,取出波旁王朝旗下銀行中預存的金子,安頓好自己時,已經過了七天了。

這孩子每天跟在她身邊,問這問那,他一雙眼睛也滿是好奇,他也像個小小的夥伴,像個懵懂的天使。隻是性格比她的戈戰更害羞粘人,他愛死了人類,愛死了港口的生活和印度亞麻的床單。

肖潼以為他會離開,但是他沒有。

直到肖潼按不住,在哄他入睡時,輕聲道:“或許我把你放在小筏子上推到海裡,就是想讓你回家。你或許有更該去的地方。”

這小白鯨卻緊緊抱住她的手臂,憋紅了臉:“我不要回去,不要趕我走。我沒有家,我沒有家了!”

肖潼半晌道:“可我不會航海了。我隻想回到——母國。很遙遠的國家。”

她無法再在甲板上看夕陽與海鷗,她更不能回到她和丈夫相遇的家鄉。

小白鯨卻很高興,晃著腳:“好呀好呀!我想去好多地方!我想去東方!”

肖潼想了許久,帶他坐上了回中國的汽船。她分不清,但也分得清,她總把他當小孩寵愛著,卻從來沒叫過他一聲“兒子”。他似乎以為她與孩子之間都互稱姓名,也興奮的叫她的名字,偶爾故作正經的叫她“戈夫人”。

在長長的航行途中,她沒有去過甲板,隻窩在房間裡讀書。

小白鯨一直陪著她。

直到她在送餐的單子上簽字時,他湊上前去也問:“肖潼,我的名字要怎麼寫呀?”

他隻知道“戈戰”的讀音。

肖潼寫下一個“戈”字之後,望著他藍綠色的湛澈瞳孔,半晌寫下一個“湛”字。

她說:“你叫戈湛。你喜歡嗎?”

他一開始隻是皺著眉頭,覺得漢字難寫,直到肖潼在房間書桌的抽屜裡,發現一遝遝信紙,全是他用畫畫似的筆法。

一遍又一遍臨摹著“戈湛”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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