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1 / 2)

大明的官員。

範圍看似縮小了, 但其實仍然不精確。

俞星城坐在那裡, 摸著鼻子繼續想。大明官員, 因為了解環境,應該是南直隸地區的, 甚至工作較為清閒, 殺人上班兩不誤。不是黃冊登記的仙官, 否則這一靈根一旦被發現, 很快就會被當做目標。

另一方麵,這人聽說過她的。因為在看到她的諳雷時,此人當時微微一愣, 顯然沒想到她會露麵。但卻又不是她身邊會經常打照麵的官員——否則不會膽大到還敢跟她交手一番。

溫嘉序撫下巴道:“能跟法國有接觸的大明官員……涵蓋的範圍太多了。萬國會館、市舶司、各府衙,南北廠。都有可能。”

俞星城把玩著那柄開膛手曾用過的刀,雖然也曾用靈力驅使過這把刀, 但俞星城並未感覺到刀芯有什麼特殊的材料, 或者刀柄能夠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弧度。

如果這把刀本來就是用來拋棄的,那開膛手為何會想要奪回來。

還是說那個特征雖然不算明顯, 但這開膛手有異於常人的謹慎,是否留下過什麼特征。

但時間依然不允許俞星城對著這把刀格物致知。

她白日還有任務,就是前往應天府英使館, 與公使麵談此事。俞星城目前並不想把法國這一陰謀, 告知南直隸官場其他人,所以希望這次會麵偷偷進行。

不過在萬國會館的最後準備階段,英法兩國在爭主展台時,英商終於以更多的商貿種類與承諾的供應技術, 拿下了主展台,當時俞星城跟公使有過一些的接觸,這次再見到他,應該不難。

卻沒想到在她準備去車站,準備乘車前往應天府的路上,就出現了她最不想看到的局麵。

地上昨日白蓮教散發的黃紙傳單才被車輪壓過,就聽見那賣報的報女報童喊起來:“川渝大官聯合英國鬼,逼種鴉片田!大批百姓受凍災餓死!”

俞星城一驚,溫驍直接掀開車簾,他那看不見的手探出窗去,飛快的一把從那報童手上奪走幾份報。報童隻看見手裡報紙飛入馬車,驚恐的要來抓,跑了幾步卻沒趕上,隻瞧見十來個銅板從車窗扔出來,灑落一地,他喜笑顏開的跑去撿了銅板。

俞星城拿過報紙便讀。

大明如今隻有幾大城市普及了讀報,不過印刷和紙張仍然很劣質,灰黃色的報紙外頭最先印的就是剛剛報童喊著的大標題,他估計不會認字,也是拿報的時候,從印館裡聽來的。

上頭寫的很煽動,就是說其實英國鬼賣鴉片之心不死,買通了大批川渝官員,在我大明沃土上大批種植鴉片,然後官員和英國鬼分贓,百姓拿到的錢壓根不比種地多,而早年就開始實行一條鞭法,隻要稅銀足夠,此地糧庫又是自管,所以朝廷壓根不知道川渝一直在種鴉片。

而今年凍災,大片罌粟凍死,更是僅剩兩三成的糧田也不足,糧庫又無存量,川渝出現大批災民。但四川總督明明可以向他省借糧,卻怕災民過多一事被調查,所以一直拖著不借糧,也不許災民離鄉。而如今川渝屍橫遍野,人間煉獄般。

溫驍皺起眉頭:“此事怎麼會如此……”

俞星城:“未必有他上頭說的那麼嚴重,但災民和大片鴉片田的事應該不假。你想今年蘇州都這樣冷,更何況川渝。”

溫驍:“不過蜀商遍布全國,他們又是出了名的活泛肯乾,再加上河流眾多地勢複雜,如今遷徙早已無需公文,如若真有如此多災民,必定早在湖南湖北一帶見到他們了。可目前也沒聽說。”

俞星城:“我們一直在忙自己一畝三分天的事情,也未必知道多少外頭的事。更何況真假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事兒果然被有預謀的傳開了。當年淡馬錫之戰時候的宣傳,又是一直以來的禁煙,大部分百姓本就對英人沒什麼好感,更是恨死了大煙……現在隻能儘量讓府衙多派人巡街,防止百姓暴動。”

俞星城揣著這報紙,她告彆溫驍與溫嘉序,決定獨自登上了去往應天府的蒸汽機車,到英使館已是傍晚,顯然關於英人在川渝鼓動種植鴉片的事情已經傳開了,英使館內內外外擠滿了人,想見公使的人中,比她地位高的海了去了,逼的那使館內的官員,直接滅燈鎖門,說公使有事出了遠門。

俞星城這個閉門羹一吃就是兩三天,外頭關於反英反洋的呼聲愈演愈烈,而開膛手並沒有停止他的殺人計劃。雖然在這兩三天之內,他隻殺了一名在揚州建廠的英國玻璃工廠主,但不知為何,外頭卻傳聞這玻璃工廠其實一直在生產鴉片煙。

甚至在官衙張貼的懸賞開膛手的公告上,被人用紅字寫上“民族英雄”四個大字。

甚至人人都在說白蓮教才是好的,因為是大明本土的教,才能救大明百姓;又有人說朝廷抓開膛手,就是因為軟弱受英國控製,願意當英國人的狗——

萬國會館的圍牆與正門被人潑糞畫字,多處接待洋人的旅店被人闖入,店主與不論國籍的洋人住客被一批裹著麵巾的書院學生拖出來暴打!

這一切醞釀起來不過三日,許多旅店酒店連夜貼上紅紙,上頭大字寫著“堅決禁煙,大明永昌,洋人禁止入內”的字樣,來防止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人進來砸店謾罵。

她的萬國會館中也暫時收留了許多不敢住旅店的洋商,一時間更成為百姓謾罵與憤怒的中心,隱隱有集會闖入之勢。

俞星城緊急準備床鋪,並從裘百湖處借來仙官,外加特行衛,約七十餘人的仙官分三班倒,二十四小時巡邏在萬國會館附近。她派人在萬國會館多處圍牆大門上貼出告示,由罵人狠字也不錯的房巡按親手所寫。

“萬國會館戒嚴中,一步踏入即視為襲擊朝廷重地,按律當即懲處。”

“手入斷手,頭入斷頭。如若擲物入內,當即拖走仗刑二十。”

房巡按心裡也沒譜:“難道真的手入斷手?頭入斷頭?”

蘇州多處使館的外國官員其實都在萬國會館內避難,內中人員緊要,俞星城點頭:“先仙官示警拖入,牆內仗刑,示警無用,即可拔刀。房大人,我願意畫押來認這一條律,您若是不放心,我可以寫公文全權負責此事,將您摘出去。”

房巡按直吸氣:“俞大人,你這……他們、他們也是愛護大明之心無罪啊。更何況,他們外頭鬨騰時候,白布上寫的也是護大明、殺洋狗、滅鴉片。這三句裡麵有兩句是朝廷願意認的。萬一百姓寒心……”

俞星城那時正在深夜書寫遞交給應天府報告的公文,聽到房巡按這話,抬起頭來:“房大人,如今在外的人可是切身遭遇了什麼不公嗎?如若他們是川渝受災的百姓想要求糧,如果他們是被迫害的百姓想要庇護,我不會不開門。但如今這事到如此地步,被開膛手殺的不是他們,受災的不是他們,一直打擊鴉片的不是他們。他們與此事任何一個環節都無關,卻自詡正義,四處毆打洋人甚至想要殺洋人泄憤,我如何能容忍。”

房巡按說不上話來。

俞星城低頭繼續秉筆寫公文,輕聲道:“這些洋人被殺造成的戰爭,他們願意上戰場拚命嗎?多少筆生意談不成,多少工廠無法開設,造成的真金白銀的損失,他們能賺回來麼?沒有了工廠與金銀,沒有了生意與技術進入大明的機會,造不出更先進的戰船,修不出更長線的鐵路,他們能用知識去填平大明與英法之間的溝壑麼?一個小小的事件,引發的落後,或許十年也無法追上了。”

煤油燈閃爍,照亮她溫潤的側臉,俞星城不知多少日夜沒好好睡一覺,她鬢發有幾絲散在腮邊,抬起頭道:“我作為官員,作為這大明機器的一份子,我能給予溫情,卻決不能給予軟弱。我有自己的‘道’,這條道有時使我站在百姓一側,有時使我站在朝廷一側。我能為自己的‘道’負責到底,也請房巡按轉達我的命令吧。”

房巡按並不知道日後朝廷清算此事,會如何評價俞星城的選擇。

他也不知道俞星城到底如何想的,但她此命令一出,幾乎在幾個時辰內就見了血。

守西側大門的正是鈴眉,先是幾個不知是附近工場的工人、還是書院學生的青年人,翻越貼著公告的圍牆,鈴眉與其他幾個仙官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逮住了這些纏著頭巾與麵巾的青年,按照俞星城之前說的規矩,將他們壓到鐵門處,隔著鐵門就能看到外頭呼喊的百姓人群。

他們堵住這些青年人的嘴,擅長金係法術的仙官手一指,幾道鐵索將他們捆在長凳上,鈴眉是這一小隊的領隊,她一咬牙,下令杖刑。

足足二十下,一下沒少,不過也有輕有重,皮肉傷難免,但不至於往殘廢裡打。

堵嘴也是防止他們謾罵引起外頭人群的更加憤怒。

打完之後,直接從他們爬進來的圍牆順著扔出去了。

外頭莫名多了許多抹著眼淚控訴的人,仿佛府衙這麼對他們的衛國之心,就是不盼著大明好,哭號起來,人群又是一陣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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