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京(1 / 2)

小燕王並沒有在大肆宣揚中回到京師,反而是靜悄悄在大軍之前先回來了。

京師百姓雖知道平定倭國的勝利傳聞, 但北方各地並沒有受過倭賊騷擾, 也並不太懂得這場戰役的重要性, 所以民間幾乎都沒什麼慶祝活動, 隻是像是知道高麗來使、準噶爾汗國被擊退之類的消息一樣,不鹹不淡的聊了幾句罷了。

但宮中的氣氛卻不一樣。

皇帝心情大悅, 讓小燕王連夜進宮麵聖, 當夜就把小燕王的母親——寧禎長公主也接入了宮中,吃了一頓三個人的“家宴”。皇帝與寧禎長公主關係親密,是舉國儘知的事情,隻是這大戰告捷的家宴, 既不大辦, 也沒有皇後、太子, 仿佛是皇帝覺得自己跟妹妹才是一家人。

席間聊了許多戰事的細節, 小燕王說起一些如何招安海盜, 又如何向海盜學習海戰的事情, 皇帝並未對他的做法表示不滿, 反倒如同聽故事一般,頗為入迷。內閣的幾位尤其的耳朵尖, 幾乎第二日就知道, 皇帝宴席中幾次提及了小燕王的生父塞利姆親王。

誰都知道, 負責進攻倭國的老將,帶兵風格頗為謹慎,也並非海戰將領出身。而小燕王看似像是被皇帝隨口說去“跟著玩一玩, 學一學”,但許多人都聽說此計是小燕王所出,並且是小燕王親自會麵倭國海盜,說服他們,甚至與他們一同登船進攻法國,了解海盜式的海戰方式。

他的這一點敢作敢為,膽大包天,隱隱有他父親當年的影子。

隻是寧禎長公主是了解自己孩子的。

從宮中回去的馬車上,寧禎長公主不勝酒力,斜靠在刺繡靠墊上揉著太陽穴,小燕王給她倒了小半杯醒酒湯,立刻靠過去,伸手替自己的母親按摩。

寧禎長公主三次嫁人,小燕王的生父是她的第二任丈夫,與她為人津津樂道的婚姻史相比,她樣貌顯得十分平凡卻令人親近,臉若銀盤,鼻子額頭圓潤,牙齒不齊,笑起來卻眼如彎月,眸中流光,顯現出了皇帝臉上不可能出現的柔和、活氣的笑容。

皇帝的荒誕性格,使他隨時隨地會對任何安排好的事兒說“去你媽的”,然後甩手不乾,不論是什麼祖宗規製,還是外交活動,他壓根不在乎後果,全看心情。在他突然跑出宮玩樂,留下爛攤子的時候,大多數都要寧禎長公主出麵,替他完成這些需要皇家臉麵的活動。

這會兒小燕王替母親揉著太陽穴,卻聽到寧禎長公主緩緩道:“學習海盜?此計絕不會是你想出來的。你性子實際極其謹慎多疑,又喜好把事事確認到毫無風險,並不像你父親那樣膽大無畏。是誰給你出的這主意?”

小燕王呆了一會兒,笑道:“娘怎麼把我瞧的這麼透,你說舅舅會不會也看出來了。”

寧禎長公主閉著眼睛:“他瞧出來也不打緊。誰教你的?裘百湖?我聽說隴哥兒讓他去幫你些了。”

隴哥兒說的是皇帝。小燕王被寵愛這麼多年,頂天了也就敢撒嬌叫聲舅舅,可不比他娘親,有一堆喚皇帝的小外號。

小燕王半晌道:“算是跟裘百湖有些關係。我回頭倒是要謝謝。”

寧禎長公主喝了口醒酒湯:“也彆跟北廠走近了。欽天監,說到底也是國師在盯著。”

小燕王聲音裡跟摻了蜜似的:“娘,我知道——”

寧禎長公主舒服了些,坐直了身子:“說來,你跑出去玩鬨之前說讓我給你說親挑人的事,你還惦記麼?我倒是和你一個想法,還是效仿□□、仁宗,選小門小戶的好。這樣你舅舅也安心。大明朝出了幾位宮人之子的皇帝,卻各個中興強國,甚至育王教帝的佳話也不在少數。不求高位,隻願淑德。”

如果以一個母親一貫的風格來選,那必定是個書香門第素有家教,卻又性資純美,有禮且受過傳統教育的女孩,大概是從進了門就知道要走在他身後三步的那種。

小燕王想了會兒,笑道:“不急。娘選來的,必定是那種不爭不搶,貞靜仁和的。我倒覺得不合適了,若說我性格總決斷不夠,再來個隻會順著我說話的有什麼意思。舅舅一向看重女人,我若娶個不入流的,他反倒連我都瞧不上了。若找個精明強乾,膽大包天的,未必不好。”

寧禎長公主表情有些驚奇:“……怎麼說起這種話?膽大包天的,那豈不是跟你舅舅似的荒唐。你還敢娶回家?”

小燕王笑了笑,倒也沒多說什麼話。

寧禎長公主看到小燕王的笑意,那笑似乎有了個明確的指向,倒不像是他平日滿嘴胡話的感覺。她心裡一驚,卻又沒多說什麼。

她的婚姻、皇帝的婚姻就因“有情無情”,蒙受過太多委屈、痛苦與國事動蕩,如若此子真能選擇一位非媒妁之言,和美互愛的,皇帝說不定像是看兒孫圓自己人生大夢,要狂喜大悅,更把這他捧到手心上不可。

長公主府離宮城很近,小燕王送母親入府休息,卻像是在府裡坐不住似的,又往外去。夜色深了,家裡仆從拎著煤油燈追出來,叫道:“殿下,長公主說千萬彆在城門關閉之前去外城去,要是回不來,又要鬨出事來不可。”

小燕王滿不在乎道:“回不來我大不了飛上山去師父的觀內借宿一夜就是。我在江南跑了幾個月,也不在她眼皮子底下,什麼時候出過事。”

小燕王自有他的跟班,都是那群花花綠綠的“仙人”修士,府中奴仆不敢追上他,隻看他們一行人騎馬遠了。

他騎在馬背上,轉頭問末蘭:“你問清楚她的住處了?她也算是五品官員,入了京竟然還隻能住外城?她就窮成這樣了?”

末蘭一臉冷漠:“您知道內城的租金麼,您要這麼關心,早知道奴去拿上幾錠金子,一會兒送給她得了。”

小燕王咋舌:“算了吧。她最為要臉,我要給她金銀,她估計乖順模樣都裝不下去,直接把金子扔我臉上讓我滾蛋了。”

五品貧民俞星城現在在租住的小院裡,也忍不住哀歎出聲。

鈴眉在二層擦洗著欄杆,愁眉苦臉:“這京師的破地方,又乾又冷,我腿上都皴皮了!井水又苦,飯又難吃!我昨兒找見一家做醬鴨的店,難吃的都對不起鴨命,活該讓他廚子一家去給蘇幫菜磕頭謝罪!”

拖家帶口的肖潼正在跟戈湛蹲在院子裡刷盆洗鍋:“咱們六口人,能租到這院子就不錯了,等回頭諸位官位定下來,就指不定能拿高俸,進內城住去了。”

俞星城總算是把熾寰也拖出來乾活了,他比之前似乎長高了一點,額頭上兩點小角已經破開皮膚露了出來,雖然在外行走的時候他會收起來或者用前額的發蓋住,但在家裡卻不太在乎,這會兒正滿臉不爽的一人手扛大木桌,往屋裡擺。

俞星城:“這打掃一通,晚上是看起來沒法開火了,就看看楊椿樓去她那京師親戚那兒串門能不能帶點東西回來,真不行我們就去走遠一點吃炙子烤肉。說來,這回在萬國七司的同年,調職過來的人確實不在少數啊。”

肖潼掐指算了算:“五十多人是有了。”

但按理來說這五十多人中不該有溫驍,因溫驍已經不屬於萬國七司,而屬於南欽天監了。

卻沒想到他竟被強行調來京師,溫驍一路上都沉默寡言了不少,顯然他並不願意前往,來了京師之後,更是找不見他人了。

她們四個是萬幸暫時沒被分開,在萬國博覽會結束後,都被一紙公文給調到京師來了,但誰也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被京師吏部再給打發出去,隻能先這樣租院子住著。胖虎、鱷姐他們倒是沒法來了,畢竟妖館協議上寫著,最起碼要保障應天府和蘇州府兩地一年的平靜,熾寰這前妖皇要徹底當跟屁蟲,但他們總要留在蘇州府,約束那些簽了協約的小妖們。

不過,等到有朝一日裘百湖真的能用妖館協議,說服朝廷設立各府或各省妖館,或許胖虎和鱷姐會更自由更大膽的在城市間遷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