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府(1 / 2)

蒸汽大明 馬桶上的小孩 10357 字 3個月前

鈴眉下樓去請那兩位仆從進來喝茶,那二位仆從倒是很知禮, 不因主子位高而拿大, 依舊在門口並袖好好站著。一會兒見了俞星城出來,馬麵裙高領褙子都是禮裝, 卻色彩比之前還素, 二仆一愣, 心裡也有些數。

伴轎有兩個垂髻丫鬟,要來扶她上轎, 俞星城不愛讓人攙扶, 便自己登上轎子坐下, 轎夫還沒把簾子放下來,就聽見一陣馬蹄聲直衝到門口來, 俞星城還沒偏頭去看, 就聽見來人道:“不是萬國博覽會俞司使的住處?”

這聲音聽著眼熟, 她微微探頭去瞧, 就看見小燕王一身寶藍色蟒服,比之前曬得更黑,辮子攢做的發髻上戳滿了各種金珠子發飾, 發髻下頭有個長長的藍色流蘇絛穗,垂搭在肩上, 好像是約阿尼納人的一種發飾。

小燕王一下子瞧見了轎子裡的俞星城,笑起來:“喲,我要是來晚了半步,怕是連人都要逮不到了啊。都這個點兒了, 再過半個時辰內城門都闔了,這是要把人一個未婚姑娘家,抬哪兒去?”

俞星城沒開口,那兩個仆從當然認得小燕王,驚得半天沒回過神來,連忙俯身行禮道:“奴拜見燕王殿下。奴們是俞府來的,家裡老太君聽說俞司使入了京師,沒見過這旁支的兒女,膝邊又沒什麼小輩,就想迎著俞司使去吃酒開筵熱鬨熱鬨。”

小燕王這京師橫著走的人,說話自然不會客氣,坐在馬上笑起來了:“這個點兒讓人去吃酒開筵,是你們俞家都到了半夜才吃飯呢?還是請人家姑娘去喝殘酒的?”

那兩個奴仆臉上掛不住,隻得儘力笑道:“說是開筵熱鬨,其實也是老太君怕俞司使一個姑娘家入京沒著落,所以讓我們先請她去。都這個時點去了,自然會留姑娘跟俞家的姐妹一同住下,到時候再派人來收拾衣裙,少不得住半個多月才好。”

小燕王像是給她撐麵子:“可彆了,她一個管過萬國博覽會的女官,過幾日要去與禮部、工部一同彙報,厘清賬目,我聽說後頭想拜會她的,少說有譚家、溫家和司禮監的人,哪來的時間跟那群隻會逗鸚哥做繡囊的小姐們玩鬨。俞家老太君可真把女官不當官,萬國博覽會辦的皇上心裡歡喜,大明今年的稅餉今年都因博覽會得了富餘,年末內閣議事的時候,少不得要誇讚,老太君見都沒見過俞司使,就把自己當長輩呼來喝去,倒也是有意思了。”

譚家?溫家?司禮監?

找她乾嘛?

俞星城滿頭霧水,但小燕王劈裡啪啦說了一通,倒替她把心裡的不爽利全都發泄了。

……不過也搞得好像她們二人有多熟似的。

彆到了進工部報到的時候,就有什麼她跟小燕王之間的傳言傳開了。

那兩個奴仆喏喏,小燕王話裡涉及禮部工部,又說這跟今年的稅餉有關,他們誰都不敢開口接話,隻能把頭低著。怕小燕王跋扈起來,不讓他們把人請走。

但小燕王倒也沒發難,就打馬到近前來了。自萬曆之後,滿大街洋人,規矩也漸漸都壞了,女官、女戶愈來愈多,年輕小男女同車打照麵也都不怕人閒話,小燕王勒住馬韁,低頭跟她說了幾句:“沒什麼,倒就是來謝謝你,可惜來的不是時候。你入了京雖按理要往工部去做事的,但聽聞京師許多人都曉得你,想邀你做事呢。不論是何人邀你去做什麼官,我這兒可都先有活等著你了。”

俞星城擰著眉頭:“倒是小燕王也有自個兒的部了,怎麼叫您有活等著我了,難不成還把我打發到長公主府上做輔官去?”

倆奴仆聽俞星城熟悉也不留情麵的口氣,低頭一抖。

小燕王笑了笑,似乎很想向她細說伐倭的細節,但這會兒不好開口就是了:“怎麼可能。你心高氣傲的做不了輔官,我無法無天也扶不上牆去。到時候與你具體說,保準是你願意去的。與你說一句,就是萬一後頭有人跟你攛掇什麼,你先彆嘴上答應就是了。”

他說罷,倒也真從懷裡掏出個謝禮,是一把漆木刀鞘的倭國短刀,連個錦袋也沒有,扔進她懷裡去:“謝禮。那我改日再來。”

小燕王說罷打馬走了,末蘭倒是對她都熟了,甚至還在隨從中向她遙遙一點頭,才跟著小燕王往內城去。

那兩個奴仆回過頭來看著俞星城,俞星城把倭國短刀一拔,寒光乍現,確實是好刀。她抬眼:“不走?這是等什麼呢?”倆奴仆忽然跟縫了嘴似的不敢說話,轉頭過來把轎簾好好封上,招手連忙讓人扛著轎子走了。

這轎夫走起路來跟飛似的,俞星城都懷疑是俞府養的專練腿腳的修士,到了俞府下了轎子,就已經是在邊門的花園裡,院子裡種著銀杏紅楓,點著靈燈,回廊下有暖水流淌,府宅中規中矩,地方算不上太大,也絕不算奢華,就是花草多些,房屋簡素寬敞,卻處處透露著精心設計的舒適。

從轎子那兒一路熱絡引她進來的,是俞家一位嫂子,二十來歲,姓李,帶她走的這一路,頗為體貼的介紹了幾句。

李氏嫂子態度一開始有些不太親近,但二人聊了幾句,她看俞星城舉止有禮,恬靜溫和,便開了話匣子,熱情起來。

俞家現在也算是顯貴了,畢竟如今家中出了一位做東三省總督的封疆大吏。

俞家多出兵將,祖上就是滅後金、襄護高麗、擊退準噶爾部立下的軍功,家中祖祖輩輩都以在北地從軍為主。如今的俞家老輩就剩老太君一個了,老太君膝下兒女那輩,也就是俞星城的叔父輩,出了三位高官,一個東三省總督,一位都指揮使,一位都指揮僉事,全是戰場上出來的武官。還有個借住俞府的遠親,是在戶部直轄的寶鈔提舉司做司使,家中都叫他老七,七爺。

家中本來子嗣豐足,但就因戰事往來,不少兒孫在做軍官時喪命,到俞星城這一輩裡,整個俞府養大的男丁就隻有兩位。一個二十多歲,就是李氏嫂嫂的丈夫。一個才十四五歲,還在讀書。

其他剩的都是女孩了。

那李氏嫂嫂聊了幾句,俞星城竟然發現她是李興安的侄女。

就是那個跟譚廬一路出使倭國,裝瘋賣傻躲事兒的李興安。想來也正常,畢竟李興安也是在北地跟沙俄打過仗,一路軍功爬上來的,跟俞家叔伯輩應該是戰友,嫁侄女過來也正常。

李氏嫂子也是軍將家女兒的性格,聽說她跟李興安打過交道,更是牽著她的手,親近的不得了。

俞星城說自己可能記不太住親戚關係,李氏嫂子滿不在乎道:“不認識就估摸著年紀哥弟叔伯叫一叫,老太君麵前說幾句喜話,家裡沒那麼重的規矩。”

俞星城眉頭微蹙,猶豫道:“聽說我二哥也來了……隻是我與二哥之中有不少齟齬,怕是見麵不能熱絡,會惹得老太君有些不快。”

李氏嫂子露出了一個令俞星城難忘的嫌棄表情:“你那二哥……當真是一言難儘。幸好他說什麼你與家裡決裂做了女戶,還在老太君麵前明裡暗裡說了你的不是,老太君才想著你跟他必不是一路人,一定要見見你。若你真是跟他一路人,連我都未必願意與你說這麼好一陣子話。”

這表情實在嫌棄的精準。雖說決裂,但在彆人眼裡,他們還是有血緣,俞泛若是真的丟人丟大了,她也難免要受點牽連。

俞星城心裡隱隱有點惱火起來。

俞星城倒是站住不走了,李氏嫂子一回頭,就瞧見俞星城竟一福身,垂下頭朝她行禮道:“若是他做了什麼錯事,說了什麼不堪的話,我到在這兒先給嫂嫂陪個不是。二哥與爹爹是我與家中決裂最大的原因,但不論如何我們也是一道長起來的,他要是又像以前那樣——以前那樣不懂事,就讓我這個做妹妹的來給嫂嫂,給老太君道歉吧。”

俞星城話說的看起來是維護,實際也綿裡藏針。要是俞泛不湊到她臉前來,她也不會真是懶得在口舌上花心思,但如果她以後再京師任官,與這樣實權在握的俞家不能不搞好關係。

俞泛給她丟了人,她總要找補。

更何況如果俞家認同了她,就能堵住彆人的嘴,省的日後再有人想拿與家中決裂的破事兒來彈劾她。

果然,李氏嫂子道:“他以前也這樣嗎?老太君倒也問及,說為何兄妹二人不在一處,他隻說你獨立出去做了女戶,卻一直不說緣由。與他有什麼乾係麼?”

俞星城麵露猶豫之色:“家醜怎好外揚……更是不能拿到老太君麵前去說,就怕老太君氣著。”

李氏嫂子連忙扶她起來,看俞星城細眉垂眼,溫婉質弱,早認定那二哥不是好東西,撫著她背:“你慢慢說來,我替你做主。”

俞星城哪需要她幫著做主,但與她關係好些也沒有壞處,便輕聲苦笑道:“不過是在我臨鄉試之前把我賣給妖怪做妾,被您叔叔、譚廬還有小燕王等人救出來之後,他們可憐我,便送我去鄉試。而後被去道考的二哥撞見,先把我打傷了,我逃跑後又去把我告了官,最後是應天府府衙和北廠一同給我做主,讓我立了女戶,爹爹也被關起來了。卻沒料到……那時候應天府有白蓮教作亂,闖入牢裡劫獄,把爹給……”

李氏聽了這一番曲折,咬牙恨恨的道:“那你就不該為了這種爹還穿著素衣,不配為人,何須要你來守孝!我可聽老太君說過,那俞達虞早當年在京師的時候,動不動跟蝗蟲似的來府上,當時還想讓老太君做主給他介紹名門之女,甚至一直暗示說在北廠升不上去是因為俞家不給他幫襯。”

李氏嫂子啐道:“俞家打過交道的遠親可不少,能讓老太君現在提起來都來氣的,就這一個了。嗬,你那二哥說不定是第二個。好妹妹,咱可得笑著進屋去,是我不該問你這話,當著老太君的麵咱不必說,回頭我把這事兒說給老太君。”

說罷,李氏跟她挽著手,替她擦了擦眼角,攏了攏頭發,進了回廊往主屋去了。

一群丫鬟在回廊下笑著,瞧見李氏嫂子,忙過來福身。俞星城瞧見送她來的奴仆,從主屋裡走出來,顯然是先行一步來稟告,少不得要把她見到小燕王的事兒,以及小燕王說的話說給俞家人聽。

她暗暗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