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航(1 / 2)

俞星城十分不適應這一點。

而且楊椿樓和鈴眉要離開的時間或許會比她更早。

四個姑娘披散著頭發,點著煤油燈,擠在一張床上說了一夜的話。

楊椿樓說起楊家在京師的親戚想把她名額替換下來。但其實是為了她好。畢竟韃靼部的天寒地凍是出了名的,若是真的跟沙俄有衝突,楊椿樓一個姑娘家,就要去做戰場醫官,麵對的便全都是開膛破肚的人。

不像是俞星城和京師俞家並沒有血脈上的聯係,楊椿樓在京師的楊家是真正的親戚。

可她腮幫子鼓鼓的,仍是道:“可我就是不想在京師的醫館做醫官,然後過幾年再去宮裡做女醫,升到高位,嫁給朝官。去戰場做醫官也挺好的,我爹從小教我西洋醫法與色目草藥,我為了學習重鑄血肉,甚至去剖過屍體的筋肉骨骼。我努力了這麼多,最後卻跑去給娘娘們看病——更何況是現在的宮裡!”

俞星城:“反正與鈴眉一道,你們之間也好相互照顧,去一趟又不是不回來了。不過你說宮裡……是什麼意思?”

楊椿樓看了她們三個一眼,發現肖潼似乎也並不知道這些事,於是低下頭:“此事雖事關重大,倒也不是沒人知道。聽聞皇後的重症,是皇上讓宮內女醫下手,給毒出來的。聽聞皇後消瘦不已,關節都腫大,每日起臥對她來說是極其痛苦的事,飯食要是吃多了就會胃痛嘔吐,活著的每一天幾乎都是折磨。但皇帝又讓醫修用靈力吊著她,而後不斷的給她治病,讓她不會輕易死去。”

俞星城驚的臉頰發麻。

那個看起來身邊如家常般熱鬨親近的皇帝?

鈴眉也嚇到了:“為什麼?自己的發妻,大明的皇後,為何要這麼對她?!”

楊椿樓:“可能有的原因很多,但這便不是我們能猜測的事了。宮裡經曆了幾次風風雨雨,小燕王的受寵,幾任太子的慘死,還有那位現在如閒雲野鶴一般遊蕩在外的前閣老江道之,很多人都與那些舊事有關。我這樣沒腦子的,可不想摻和進宮裡的事兒去!”

俞星城雖然不知道宮裡的舊事,卻也讚同——不要摻和到宮裡的事兒上去。

但現在小夥伴們要暫時分開,也討論起房子的事兒。俞星城之前又從俞府那兒得了一大包銀子,便道:“這房子不如還是租著,萬一誰要是回京師彙報,彆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我明日去一趟俞府,拜托李氏嫂子,讓她派奴仆逢年過節來看看院子收拾一下。另一邊也跟裘百湖打一聲招呼,我之前聽皇帝的意思,似是不會放他去。”

鈴眉:“那戈湛怎麼辦?”

肖潼:“不打緊,我已經去跟禮部的官員談及此事,說自己孤兒寡母,倒是禮部也有位女主事倒也體貼我,說以隨行仆從為名,會把戈湛報上去,到時候登船不成問題。再說,大不了他就化作白鯨,隨著船去了。我們出使的寶船極其巨大,一船能住上千人,甚至船內還能種菜、養豬,又要航行許多日,許多官員都會帶隨從,來幫忙洗衣倒水。”

俞星城鬆口氣:“那熾寰也不成問題,它反正往衣袖一鑽就是了。”

鈴眉:“那貔貅怎麼辦?咱們晚飯時提起來你要去出海,它一臉興奮。”

俞星城:“……不知道出海讓不讓帶狗上船。”

但事實證明,隻要你官位高了,自帶家養豬上船估計都行。

他們並不是高調離開京師的,隻是皇帝在朝堂上提及要讓小燕王出使奧斯曼,並未舉行任何送行的典禮,他們一群官員乘坐京津這條剛剛修建好的鐵路,去到了天津大沽口海港。

天津早年雖是衛,但在大明通商之後不久,天津幾乎在百年內就成長為北方結構最複雜,也洋人最多的海港之城。或者說是北方最繁華最新興的府城之一。

大沽口海港的規模,遠勝於上海縣的海港,多處夯土與水泥混合製成的新棧橋延伸向海中,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貨船遊輪。他們眾多官員登船,需港市商鋪與閒雜人等回避。當他們成列的馬車浩浩蕩蕩的停靠在大沽口海港內棧道上,回頭望去,能看見高高的堡壘與炮台,以及巡邏的小型鯨鵬。

炮台之下,許許多多的倉庫、洋人旅社、酒館飯店與私人的貨幣對換處,招牌林立,也有許多人遠遠站在海港大路的另一邊,圍觀著官員入港登船。

而跨過了煤渣鋪成的寬闊的海港大路之後,在港口區內,都是些紅磚小樓或者是成排的亭子,亭子下仍然有許多搬貨工的休息處、海關查稅的算賬台,正在歇業著。碼頭的紅磚建築之間掛滿了彩旗,不少木牌上寫著多國語言的“有朋自遠方來”與“鴉片禁止入內”之類的字眼。

這次小燕王出使,計劃共出使大型遠洋寶船十二艘,中型寶船六十三艘,巡船、戰船、運糧船、炮船多種配合,再加上二十三艘鯨鵬,總計近三百艘。其中兵員就超過三萬,官員林林總總近千人。

這簡直像是一次鄭和下西洋。

但目的地更遠,要達成的目標更複雜。否則皇帝又怎麼會不大張旗鼓的宣揚這“大明水師”的出征呢。

這樣的規模,必定不隻是京津一地調派兵力。他們將會分彆停靠在上海縣、溫州府與廣州府三地,集結當地的兵力與官員。

俞星城作為少卿,其實隻是皇帝任命她、譚廬等人來輔佐外交,進行決策,但船隊中仍然有兩位都指揮同知,兩位都指揮僉事,來自沿海不同的都司,分彆是正二品正三品,官位都比俞星城要高的多。另有一位禮部郎中作為外交與譯官之首。在夾雜觀星官三人,中書舍人二人,宮中內監上百人,醫官上百人,以及各種想都想不到的偏門官員,這艘艦隊簡直就是遠航的一個小國。

而且聽說還有一位緝仙廠千戶,俞星城聽皇帝之前的意思是不願意派裘百湖出來,那就要看看到時候是誰了。

俞星城與許多高位官員,需要住在小燕王所在的大型遠洋寶船上。也就是現在停靠在天津口岸,他們麵前的這座寶船。

這艘大型寶船是第一次與大英海戰後製作的,最起碼有兩百多米近三百米的長度,木與鋼鐵混合製成,上下包括船艙約有六層,船上既有蒸汽機的輪扇,又有十二桅,十八帆。遠比她曾見過的去往倭國的船隻要大的多,甲板上更是能跑車馬。

在他們這些官員入船登記時,俞星城就緊跟在譚廬後頭,譚廬似乎穿了一雙黑紗製成的靴子,來遮蓋鐵骨雙足又能透氣,但那腳後跟時不時冒起白煙,仍然引得不少官吏注目。

但更讓人注目的是,俞星城本人。她一身青衣官服,容貌、身世和在萬國博覽會的經曆,是沒進京師前就出了些名的,據說卻也有不少高門貴戶在考量著向她求親。但這次出使奧斯曼國,她行囊簡單,身邊也隻帶了個小丫鬟……以及一條老狗。

譚廬帶了兩個奴仆,已經提著他的行李先上去了,譚廬在登船前的錄名簿上蓋下印章,轉頭笑道:“是怕走了沒人給你養這狗了麼?要不然送去俞家也行啊。”

俞星城其實覺得牽著丫鬟和狗已經挺丟人了,她歎氣道:“就一條老狗,怎好意思呢。我看大家都帶了不少仆從,就想著自己帶條狗也不打緊吧。更何況這狗也年紀大了,陪伴我多年,萬一死在家中,我是真的要傷心的。”

那錄名的官員抬頭看了一眼,掃了一眼拎著大箱子也輕輕鬆鬆的小丫鬟,和那被皮繩拴著的老狗,呆了半晌才落筆道:“少卿俞星城,攜奴仆一名……狗一頭。”

俞星城捂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