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1 / 2)

裘百湖想了一陣子,決定還是延後幾天,再將信件遞交朝廷。

但他還是想的太天真了,應天府是兩京之一,他又是給皇帝乾了十幾年活的老心腹了,說是放他來應天府養老,怎麼可能沒人盯著他一點。前些日子,裘百湖剛送走一批勸他回欽天監的仙官,這不,俞星城歸來的第二天夜裡,又來了一群仙官。

為首的,還是個熟人。

裘百湖那會兒正一個人坐在院子裡,劈了竹條準備編個簍子,院子裡點的唯一一盞燈,還是偷的外頭大路上煤氣燈的煤氣。

他叼著一把扁刀,看著為首的溫嘉序,沒理他。

這三年來,裘百湖也沒怎麼見過他,但卻不可能沒聽過他相關的傳聞。靈力大衰退之後,仙官體係經曆過一把大洗牌,而溫嘉序就在這場洗牌中,成了新星。

溫家分裂垮散之後,小燕王對溫家本就有提防芥蒂,插手徹底清算溫家新賬舊賬,當初支持太子的那一批大多在三年前被入刑,其他的旁支被打壓或仔細拆分,一半被屠殺,一半被移居,曾經在仙官體係中威名赫赫的溫家,現在就剩下兩個比較能撐門麵的人物。

就是溫驍和溫嘉序。

而溫嘉序基本相當於接任了裘百湖之前的許多事務,看起來官職隻是緝仙廠千戶,但他與小燕王曾是同窗,又在崇奉三十二年平叛戰爭中出了不少力,誰都知道他是燕王殿下的心腹之一。

裘百湖聽說過不少他的功績,在許多人靈根被嚴重削弱的情況下,溫嘉序以想象力與精妙控製取勝的幻術,精進到令人膽寒。裘百湖以為見了他,會見到一個經曆風霜的黑衣精乾男子——但沒想到溫嘉序才是溫家少爺的精神傳承人。

溫驍洗去的那點浮誇,全被溫嘉序給吸走了。他一身流光溢彩的紫椴曳撒,袖口與衣擺上繡滿了起絨的各色鮮豔蝴蝶花鳥,隨著動作,那些蝶鳥仿佛粉翅絨羽震動,即將飛離。他也不知道這些年在外奔波怎麼做的防曬,一張臉瑩瑩的泛著冷白,再加上溫小少爺這些年頗愛修飾鬢角眉毛——

在東廠敗落的這兩百多年,他看起來像個嘉靖朝複活的以色事主的美豔狠辣督主。

溫嘉序見了裘百湖倒也客氣,看他在這兒揙竹子,踱步在院子裡打量。

裘百湖嘴一送,牙咬著的小竹刀掉落,他一把接住:“彆找了。她跟熾寰出去玩了。”

溫嘉序隨從中的不少仙官,都聽過俞星城的傳說,交頭接耳騷動起來。

溫嘉序快步走過來,彎腰盯著裘百湖:“她不知道自己走了三年?果然是去了天宮神界嗎?”

裘百湖看了他一眼:“或許吧。但她一開始確實不知道過了三年。你給溫驍寫信了嗎?”

溫嘉序有些激動,兩手捏在一起。有些仙官早就聽說溫小少爺,當年是俞星城的門生——但俞星城消失的事兒,在民間傳開了,到處都冒出來要跟她沾親帶故的,他們有些新官,便以為溫嘉序也是貼關係而已。

但聽裘百湖這樣一說,又不是,他們也與有榮焉的激動起來。

溫嘉序:“我寫了條子。但他現在應該不在京師。我都不敢直說,你也知道,俞大人消失的時候,他……”

裘百湖:“好事兒,總不至於也激動到吐血吧。讓他好好收拾收拾,兩年多以前見過他一回,人不人鬼不鬼的,讓俞星城見著了,怕是要自責了。”

溫嘉序拖著凳子坐下,搓著手:“不會。熾寰勸過他一次,說他再折騰下去,活不長等不到了也是活該。他那時候心態便放開了,這些年精氣神好多了。你再與我說說,她沒有什麼變化嗎?就這樣跟尋常女子似的出去遊街玩耍了?”

裘百湖把一把竹條遞給他:“一點兒沒變,連一絲曬痕一絲傷疤都沒有。眼裡那要平定天下的神氣,都跟三年前似的。她仿佛還在當年的戰事裡,從天上下來了一天多,才漸漸品出太平的味兒來。”

溫嘉序手頓了頓,心頭感慨無數。任何一個俞星城身邊的人,看到她如同從三年前的雷暴與血戰中回來似的,大概都要心裡發酸。

“三年了。”他輕聲感歎:“好快啊。她知道大家都在等她嗎?”

裘百湖:“她慢慢會知道的。”

“殿下說過,朝堂上屬於她的一席之地,最少會留十年。”溫嘉序道:“她回來的是巧時候,皇上要力派天下眾議冊立燕王殿下為太子,典禮就在下月。前一段時間,皇上派人請你回去,也跟此事有關。她會來是好事,殿下會更有底氣,更有依仗。”

裘百湖卻輕聲道:“我甚至都不想讓她再卷進這些事了。”

溫嘉序有幾分理解裘百湖的心情,他笨手笨腳的理著竹條:“但也要看她。看似太平,卻前路麵臨更多的險境和機遇,她有帶領大明躍入這激流中的本領,她也有這樣的心氣兒。除非說太多的勾心鬥角讓她厭煩,亦或是她找到更大的事業,否則她不可能不投身於如今的天下。”

裘百湖不說話了。

此刻,俞星城並沒有想太多,她拿著一串木簽子的烤羊肉,穿梭在應天府的“萬國大道”上。其實這是早年間修建鐵路後,從城中通往火車站台的那條寬路,當時隻是附近有一些酒家驛館,後來卻隨著鐵道這幾年的密集修建,許多百姓中也有小錢可以坐坐蒸汽火車——

哪怕不坐車,每天來看火車進站出站,都是一處景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