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得很高,垂眸看向她時帶一股壓抑的緊迫感。
“你以為我要跳樓?”
難道不是嗎?
脆弱如扶蘇公子,陸婉吟知道,現在的男人受不得刺激。
“這是二樓,太低了,摔不死的,最多斷個胳膊腿。”陸婉吟一臉的苦口婆心,“還不如上吊、自刎來的方便。”
扶蘇:……
陸婉吟抬手撥了撥被風吹亂的秀發。好吧,雖然她是來雪中送炭的,但也不妨礙她落井下石。
麵對男人黑深的視線,陸婉吟輕咳一聲,繼續道:“你先下來,我有法子。”
扶蘇卻不動,“就這樣說吧。”
陸婉吟看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實在是緊張的很,萌生出一股想將人從上頭拽下來的意思。
可她又覺得這個想法太危險。
“傅班是錦衣衛,錦衣衛是聖人的人,那就是聖人要抓蓮兒,蓮兒代表著衛國公府,衛國公府牽扯到三皇子,三皇子又牽扯到定遠侯府。”話說到這裡,陸婉吟微微一頓,“公子覺得我說得如何?”
扶蘇不是第一次知道,這個女人是極聰明的。身在深閨,卻對朝中形勢分析的如此透徹。
“那又如何?”
“症結所在,皆由三皇子和聖人而起,解鈴還須係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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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沒有點燈,趙善與扶蘇麵對麵坐著。
趙善的聲音很輕,他歎息般的開口,“父皇是真的不喜歡我。”
扶蘇摩挲著手中折扇,整個人隱在暗處,“定遠侯府兵權太盛,鋒芒太過,從聖人開設錦衣衛那一日開始,我們就該明白會有這一天。”
巫蠱之事,皆由定遠侯與劉驊的那場讓路紛爭所起。
劉驊是聖人的人,定遠侯不給劉驊麵子就是不給聖人麵子。聖人本就對定遠侯不滿,再加上劉驊的添油加醋,聖人自然起了殺心。
夢或許是真,金子小人卻是假。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聖人自己要將定遠侯府置於死地。
“此事傅班定然也知曉,不然何故抓了那劉驊的姨娘卻又不動刑,就那麼在昭獄裡放著,最後還把人全須全尾的送回去了。”
扶蘇就是從這件事開始,將懷疑對象指向了聖人。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事情到如今境地,該如何挽回?自然隻能放手一搏。
黑暗中,趙善看不清扶蘇的臉,卻精準地按住了他的胳膊,安慰道:“你早已料到今日,也早已安排好,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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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宮闈深深,幽冷寂暗。
身著明黃色黃袍的男人抬手按住自己鈍痛的額頭。
一旁有小太監端了茶水來,聖人抬手接過,吃下一口,神色勉強好看一點。
“陛下,不如出去透透氣吧?”
聖人朝那小太監看一眼,問,“你師傅呢?”
劉梢跪地,“師傅偶感風寒,才讓奴才過來替幾日。”
“嗯。”聖人點了點頭,起身,“那你跟我出去走走吧。”
劉梢提著宮燈走在前頭,聖人隨著那一點光亮胡亂走動。
劉梢道:“陛下,聽說禦花園裡的桃樹開得極好。”
“嗯,去瞧瞧吧。”
出來逛逛,聖人心情確實好上一些。
兩人順著小路走,突然,聖人聞到一股香燭味道。這去往禦花園的路上,怎麼會有香燭氣呢?
前頭一方空地處,趙善一身素衣,未束發,立在漫長月色之下,麵前是一長條案,上麵放一銅製香爐,還有一堆手抄佛經。
白煙嫋嫋蓬起,像散落的雲。
趙善就立在那堆雲裡,虔誠地閉眼。
“你在這裡乾什麼?”身後傳來一道威儀的聲音,一道明黃色身影出現在趙善麵前。
趙善睜眼,看到麵前的聖人,麵露驚惶之色。
“父皇?”趙善一驚,下意識後退一步,而後麵露羞赧,“兒臣,兒臣聽說父皇最近身子不好,所以,所以……”
趙善支支吾吾,羞紅了臉。
聖人的視線落到那堆佛經上,娟秀的字,深刻的墨痕,顯示這些佛經不是一日抄寫出來的,而是準備已久。
“這些都是柔兒寫的。”趙善開口,“兒臣聽說,民間之地,若家中有人生病,晚間連續七日燒香拜月,再加上九十九卷佛經供奉,即可讓生病之人痊愈。”
聖人翻了翻那些佛經,緊繃著的臉上緩慢露出欣慰之色,嘴上卻說,“這種事情你也信。”
趙善跟聖人生得不像,平日裡也不親和,聖人沒想到,趙善竟會在深更半夜在這裡給他祈福。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趙善道:“若能有一點作用也是好的。”
這句話說得情深意切,聖人明顯緩和了態度。
“柔兒身子不好,卻難得有如此孝心。”話罷,聖人看趙善一眼,“天色不早,你也回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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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回到寢殿,坐在龍床之上,劉梢上前替他點上熏香。
聖人突然問,“你覺得三皇子如何?”
劉梢垂眸,“奴才不敢妄加評說。”
“朕允你說。”
劉梢笑一笑,眼底陰霾儘散,顯得純善極了,“三皇子是個孝順的。”
是的,是個孝順的。
熏香燃起,劉梢退出去。
寢殿內的熏香爐裡白霧繚繞,像擠壓出來的雲,簇簇蓬蓬。
這夜,聖人難得睡了一次好覺。翌日,精神氣也十分不錯,他想起昨夜所見,抬手讓人招來傅班。
傅班身著飛魚服而來,腰挎繡春刀,在禦書房裡也抖出幾分硬漢氣勢。
聖人一邊翻閱奏折,一邊隨意道:“傅班,巫蠱之事彆查了。”
傅班眸色輕動,卻未多問,隻拱手回道:“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