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一夜, 土豪哭虛脫了。
早晨,海吹紗推門進去,土豪窩在椅子上, 懷抱著那把刀就像抱著兒子, 神色恍惚。
海吹紗給他打上吊瓶,問他感覺怎麼樣, 土豪魂不守舍的, 好半晌,問她:“我能抽根煙嗎?”
自然是不能。
他眼腫著,海吹紗拿了個冰袋給他,聽他自言自語著:“氣死我了……畜生……畜生都不如……”
再去看時, 土豪臉色恢複了些,話也能說利索了, 大口喝了三杯水, 問夷光在哪。
“我想跟大仙聊聊。”土豪說, “我心裡堵得慌,不聊就要炸了, 我得說話,我得跟大仙說說話。”
夷光昨晚睡在了值班室,反倒是海吹紗在護士站坐了一宿,淩晨才小睡了會兒。
夷光的狀態和平常有些不同, 很微小的不同,表麵上看完全不露痕跡,但海吹紗就是能奇怪的感知到他的變化。
很疲憊。
現在, 海吹紗站在值班室的床前, 看著熟睡的夷光, 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猶豫, 到底要不要叫醒他?
值班室的床比病床要舒服一點,枕頭是海吹紗從家拿來的,比醫院統一采購的要柔軟許多。狐狸趴著,臉有一多半都埋在鬆軟的枕頭中,尾巴卷在身前抱著,無論大的還是三條小的,睡相都很乖。
海吹紗鬼使神差的,就把手陷入了他的狐狸尾巴中,如同兒時攪家裡的米缸,打著圈摩挲。
狐狸睜開一隻眼,笑容也跟著洋溢了起來,舒展了身體,三條尾巴直直翹起,而後隨著他翻身坐起,有次序的柔軟落下,沿著床邊垂下。
夷光道:“有效果了嗎?”
“嗯,他想跟你聊一聊。”
“看來效果不錯。”狐狸隨便洗了把臉,搖著尾巴救苦救難去了。
海吹紗盯著他尾巴看,經她多天的觀察,夷光左邊那條尾巴最是調皮,會順尾巴乾一些很多餘的事。
就比如現在,經過水池時,那條尾巴會蘸一下水,之後被右邊的尾巴打,再由中間的調停。
動作大了,夷光就會順手把那條調皮的尾巴圍到腰前,後知後覺擰乾水,再給這尾巴一巴掌,讓它滾到身後去。
海吹紗笑了起來。
夷光聽到笑聲,懵懂轉頭:“你在笑什麼?”
“你的尾巴……”海吹紗道,“像活的。”
“嗯,他們就是活的。”夷光說道,“我忙起來時,隻能管一條,其它的就顧不上了。”
海吹紗指著他尾巴道:“左邊這個,很活潑,右邊會看不下去同它打架,打起來時,你中間那條就會調停。”
狐狸就將中間那根放在她手裡,衝她笑道:“這條是我能最快感知到的,最沉穩,他基本能代表我的意思。”
左邊的見中間的接受了海吹紗的表彰,擠過來也要讓海吹紗摸。
夷光目光慈祥,挨個拿爪子寵幸了之後,問海吹紗:“你更喜歡哪一條?”
海吹紗:“啊……”
左邊那條瘋狂扭著,要她選。
海吹紗道:“就這條吧。”
於是,左邊那條,被其他兩條毆打了。
“它很開心。”
即使被剩下兩條排擠拍打,都遮掩不住那條尾巴的興奮。
海吹紗忽然問:“你開心嗎?”
她是單純的好奇,想知道,這些尾巴的開心是連通的,還是分離開的,夷光又能不能感覺到呢?
哪知夷光竟然臉紅了,臉上像掃了一層腮紅,粉撲撲,手忙腳亂拽走尾巴,道:“不要調戲我……我去看看那個……咳,做正事。”
海吹紗呆愣了許久,仍是不解道:“……調戲?”
誰?她嗎?調戲誰?夷光嗎?
他剛剛是臉紅了嗎?
是吧?
好半晌,海吹紗臉上忽然浮出了一絲微妙的笑。
那以後真的調戲一下……看他羞澀……好像也不錯?
夷光坐下,拍了拍臉,迫使自己清醒些,問土豪:“感覺如何?”
土豪表情深沉,抱著刀沉默了許久,啞著嗓子開口道:“大仙,我有好多話想說,但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就……你知道嗎?我說不出來,說不出來那種感覺。”
他拍著胸膛,噙著淚道:“我堵得慌,我實在不是個東西,我……”
夷光笑眯眯道:“冷靜,深吸口氣,慢慢吐出來。”
土豪聽話照做,之後,總算是冷靜了幾分。
“彆的都不提了。”土豪萬分珍惜地抱著刀,問夷光,“我想先把咱們的這些同胞……給好好安葬了。大仙,你給指點指點,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他們安眠,再也不受苦。”
夷光:“這效果倒是出乎意料。你的咒傷呢?”
“那都無關緊要。”土豪道,“要不是前輩們,我奶奶,我還有我兒子,早死了。”
“你這話說對了。”夷光同他說道,“這刀煞,若非先輩的亡魂抵擋,你兒子最早劃那一下,能斷條手臂,必死無疑。他們看似是咒,實則是護。或許你很難理解,但他們救了你的孩子,毋庸置疑。”
土豪倒抽一口冷氣,雙眼血絲可怖。
他雙手合十,嘴裡念著:“我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我想……祭奠他們。”土豪吐出這樣一句話。
他緊緊環抱著那把刀,抬起胳膊擦了泛出的眼淚,垂著頭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我……我就是突然覺得我以前的四十多年都白活了,今早的陽光照進來時,我才覺得我活著。”
真正的活著。
仿佛沉睡了許久,從虛假的生活的軀殼中掙脫,第一次抬起頭,真實的接受第一縷光。
“我說不出口!明明有那麼多話要說……”土豪撕扯著衣服,忽然嚎啕大哭起來,“明明有那麼多要說的……我好想讓你知道,讓大家都知道啊……”
他哭聲極度壓抑,哭聲錘在耳朵中,就像牢籠中的凶獸一拳拳砸著地麵,發泄自己無法用語言表達出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