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1 / 2)

九月中,趙晏與薑雲瑤抵達驪山行宮。

正值深秋時節,山間鬆柏蒼鬱、環境清幽,遠離京城的繁華喧囂,置身其中,隻覺心曠神怡。

她並非第一次來西京,不過念在虞朔人生地不熟,想帶他去長安城裡看看。

薑雲瑤欣然同意,兩人在行宮歇了幾天,定下進城的日子。

出發前一晚,趙晏沐浴過後,穿著寢衣坐在內殿,搬出了錦書為她收拾的飾品盒。

??些天住在山上,且大多時間都在室內,自然不需太過講究,但?明日去長安,若趕不及回來,便要到城中的太極宮落腳,她是公主身邊的人,為著薑雲瑤的臉麵,也得仔細打扮一番。

她逐個打開抽屜,挑選出發簪、耳璫等飾物,錦書沒有跟來,但?薑雲瑤的婢女們早已與她相熟,湊在一起說說笑笑地幫她做參謀。

忽然,趙晏手下一頓,隨即從中拿出一塊纏枝牡丹白玉佩。

出遠門時,她為圖行動方便,經常會穿男裝,錦書許是考慮到這一點,也給她帶了幾件配飾。

宮人們一陣驚歎:“??玉佩的成色可真好,雕工也是難得,花和葉子就跟活的一樣。”

她們七嘴八舌地說開,趙晏卻陷入沉默,指尖輕輕撫摸著雕刻的紋路,不覺有些失神。

“在做什麼呢???麼熱鬨。”

薑雲瑤那廂也洗漱完畢,一進內殿,就見趙晏被宮人們圍住,嘰嘰喳喳不絕於耳。

嘴快的搶先答道:“殿下,趙娘子有塊特彆漂亮的玉佩,您瞧瞧,是不是宮裡的東西?”

趙晏時不時會收到帝後的賞賜,若是宮中來的物品,確實不足為奇。

薑雲瑤上前一看:“我未曾見過,應當是晏晏從彆處所得。”

趙晏的目光落在玉佩上,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她進來。

“行了,你們都下去吧,明日還要早起,我和晏晏準備歇了。”薑雲瑤屏退眾人,隻留下兩名近身的婢女伺候。

殿內終於安靜下來,她放輕聲音,像是怕打擾到什麼一般:“晏晏?”

趙晏如夢初醒:“阿瑤?明早幾時出發?”

“卯時。”薑雲瑤道,“但?沒關係,路上還可以睡個回籠覺。”

她覺察到趙晏的反

常,卻沒有多問,隻在熄燈前對婢女使了個眼色,令她們到外間守夜。

兩人像兒時那樣躺在一張床榻上,許久,薑雲瑤快要睡著的時候,趙晏的聲音輕輕地在黑暗中響起:“給我那塊玉佩的……是我的恩人。一年前,他與我約定,要我拿著此物到洛陽找他。”

又是在涼州發生的事嗎?

可這些天,趙晏好像一個字都沒提起過。

薑雲瑤迷迷糊糊,下意識問道:“那你回來之後,有去找他嗎?”

“沒有。”趙晏低聲,“我不可能找到他了,因為他已經留在西域……永遠回不來了。”

薑雲瑤半睡半醒間思維有些遲滯,一時沒反應過來她話中的含義,就聽她接著道:“去年年初,我阿爹派人去安西都護府傳信,令我和阿弟一同前往。後來我才知道,他擔心天淵重兵南下、涼州麵臨戰火,怕我們不肯丟下他和阿娘離開,就以此為借口支走了我們。”

“我在七月抵達西州,安西都護府的王都護看過阿爹密信,結合他們探聽到的消息,推測是天淵與西域諸國勾結,妄圖兵分四路進攻,打我們個措手不及。”

“好在我們占得先?機,朝廷的援兵也即將抵達,而且,王都護手下的探子得到情報,西域諸國推舉出的那位首領,當時就在距離西州不遠處的一座城鎮中。如果能殺了他,西域聯軍群龍無首,必將陷入內亂紛爭,但?既是如此重要的人物,想取他性命談何容易?”

“最後,我們這些從涼州來的人想出個辦法,”說到此處,趙晏頓了頓,“大概就是鋌而走險,以我們幾人的性命,換取一個接近他、並殺掉他的機會。那天我打暈阿弟,把他留在安西都護府,自己和其他人去執行??項刺殺任務,我們都抱著必死的決心,誰也沒想過還能活下來。”

“但?最後,隻有我成為幸存者。”

“因為有人用他的命換了我一命。”

“他不是我阿爹麾下的人,隻是機緣巧合與我們結伴同行,到達西州之後,我以為他已經離開,誰知他竟然……阿瑤,他僅有十?七八歲,和虞將軍、和令兄一般大,他還那麼年輕。”

趙晏的嗓音如同裹在濃釅的霧氣中,帶著幾分縹緲

與不真實。

薑雲瑤側頭去看她,卻見她閉著眼睛,半張臉埋在衾被裡,一動不動,仿佛已經睡了過去。

夜色如水,清輝灑落。

方才那一番話,似乎隻是她稍縱即逝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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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兩人乘車前往長安,虞朔帶領護衛們伴駕隨行。

薑雲瑤原本還想再睡一覺,但?她惦記著昨晚發生的事,有心想問,卻又不知該如何提起。

她隱約記得,兄長率領的援軍在西域大獲全勝,班師回朝之後,論功行賞,並未提及那些冒險行刺敵軍首領的涼州人,更不曾料到趙晏竟然也在其中,經曆了驚心動魄的九死一生。

可那對趙晏來說,顯然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

趙晏看她欲言又止,投來探尋的目光。

薑雲瑤略作遲疑,旁敲側擊道:“晏晏,你在安西都護府的時候,可曾見到我阿兄?”

如果趙晏和兄長碰麵,以她的脾性,定會為犧牲的同伴們爭取一記功勳。

“沒有。”趙晏回答得乾脆,猜到她心中所想,“那場刺殺之後,我雖然活了下來,但?也受傷不輕,我害怕自己留在西州,便再也回不去了,於是即刻出發離開,想見阿爹和阿娘最後一麵。”

她的語氣輕描淡寫,如同在講述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事,但?旋即,又認真道:“那些犧牲的人,阿爹已經向陛下求得戰功及撫恤,隻是用了其他理由。”

薑雲瑤便沒有再追問。

趙晏三緘其口,或許涉及軍務機密,她縱是公主也不該貿然打聽。

趙晏卻借機道出長久以來的疑惑:“阿瑤,陛下為何會派太子殿下去西域?”

按說儲君不得隨意離京,更遑論帶兵到那麼遠的地方作戰。

雍王尚且年幼,萬一太子遭遇不測,必將引發朝野動蕩。

“阿爹原本想讓叔父去,畢竟叔父是名義?上的涼州大都督。”

趙晏點頭。

涼州都督府下轄涼州、甘州、肅州,並統管沙州都督府,大都督作為從二品的官銜,通常不會隨意授人,過去三年,父親負責涼州內外事務,但?大都督的職位卻是由廣平王在京城遙領。

“但?阿兄設法說服阿爹和叔父,讓他們同意換他去。”薑雲瑤幽幽道,“或許他想

做點什麼證明自己,因為總有人說,他享有的一切都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從天而降。”

趙晏明白她話中之意。

薑雲琛出生時,今上已經被立為太子,先?帝特地大赦天下,以慶賀皇長孫降世。

承業二十?年,先?帝駕崩,今上即位,他年僅六歲就做了儲君,沒有同齡兄弟奪嫡爭寵,也沒有後宮妃嬪的明槍暗箭,他幾乎是生來就擁有彆人一生望塵莫及的東西。

小時候,尤其是最初認識的那幾年,她總覺得太子自視甚高、驕傲不可一世,之後細想,??樣的出身,換做旁人,指不定會養成何等飛揚跋扈的性子。

他能做到明辨是非、知書達理,文韜武略樣樣不落,已是難能可貴。

“阿爹原本的意思,是叫他坐鎮涼州,與趙將軍共同擊退天淵,奉命支援安西都護府的則另有其人。豈料阿兄先?斬後奏,待他親征西域的消息傳回洛陽,阿爹再想阻止,為時已晚。”

趙晏心裡無端冒出一個念頭。

薑雲琛不願意留在涼州,是因為她在那裡嗎?

但?又覺得,軍國大事豈能兒戲,他就算討厭她,也不至於幼稚到這種地步。

再說她已經出發去往西州,他從父親那裡得到消息,若想躲她,更該留在涼州才對。

算了,她在想什麼。

她在他心目中何曾有過那麼重的分量,他隻是為了建功立業,她在哪裡、要去何方,從來不屬於他的考慮範圍內。

薑雲瑤笑了笑:“不過我倒沒覺得稀奇,阿兄骨子裡一直是個愛冒險的人。晏晏,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來長安的時候,他瞞著叔父,偷偷帶我們跑去了驪山?”

趙晏撲哧一笑。

“怎麼會忘?”她想起當時,“我們一路坐馬車到了行宮,太子殿下說想去山裡看看,結果沒出半個時辰,你就走不動了,世子和明樂郡主害怕被廣平王責罰,也不敢再繼續前行,最後隻有我和太子殿下深入山林——”

“還迷了路,被迫在山中過了一夜。”薑雲瑤笑著接上,“那次差點沒把叔父給嚇死,後來,我和阿兄每次問他何時再去長安,他都裝作沒聽見,跑得比誰都快。”

兩人不約而同笑出聲。

隨意閒聊了片刻,薑

雲瑤心裡的石頭終於落地。她倚著靠枕,兀自蓋好衾被:“晏晏,我有些困,先?睡一會兒,到了記得喊我。”

趙晏應下,沒多久,就聽到她平穩綿長的呼吸。

車廂裡歸於沉寂。

以往??個時辰,她正在練武,習慣使然,她未覺疲倦,透過紛飛的窗帷看向外麵的風景。

九年前,她也是乘車走在這條路上,但?卻是截然相反的方向,從長安城向驪山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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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三?年,廣平王奉皇帝的命令來長安辦事,順帶捎上了幾個孩子,讓他們開開眼界。

托薑雲瑤的福,趙晏也被獲準同行,結果剛來的第一天,趁著廣平王離宮在外,薑雲琛將他們聚在一起,自告奮勇要帶他們去驪山玩。

薑雲瑤素來聽兄長的,趙晏則與含章公主寸步不離,因此都沒有異議。

廣平王世子和他妹妹明樂郡主擔心父親發現,最初原本不敢,卻被薑雲琛連哄帶騙,一同拉上了賊船……不,馬車。

薑雲琛應是早有準備,車駕一路暢通無阻地出了城,在臨近傍晚時抵達驪山行宮。

駐守的官員猝不及防迎來這群身份尊貴的孩子,嚇得連忙派人去給長安傳信,而薑雲琛趁其不備,領著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宮外。

天色漸暗,山路崎嶇,薑雲瑤第一個敗下陣來,廣平王世子和明樂郡主也萌生了退意。

薑雲琛站在一塊石頭上,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們:“千載難逢的機會,你們當真舍得放棄?下次再來,可就不知道要等到何時了。曾祖父的皇陵就在不遠處,你們都不想去拜見他?人家嗎?”

四人麵麵相覷,對於大晚上的去看皇陵沒有任何興趣。

廣平王世子支吾道:“??個時辰,曾祖父想必已經安寢,我們就不要打擾他?人家歇息了吧?”

薑雲琛從石頭上跳下來,獨自背著手往前走,搖頭道:“彆找理由了,你們就是走不動。那我自己去,錯過好風景,你們可彆後悔。”

薑雲瑤本就沒了力氣,廣平王世子和明樂郡主的擔憂早已壓倒興奮,他的激將法猶如石沉大海,沒有在三人心裡揚起半點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