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1 / 2)

薑雲琛組織了一堆說服她不要趕他走的語言,突然間全無用武之地。

他難以置信地望著趙晏,想出聲確認,但又怕是自己的錯覺。

趙晏被他看得尷尬,頓時板起臉:“你上不?上來?不?上來就……給我?出去。”

她身上帶著濕潤的水汽,妝容儘褪,麵頰白裡透紅,黑白分明的眼睛宛如在清泉中浸泡過,睫毛濡濕,不?知是因為沐浴還是彆的什麼。

這副模樣,讓她的嗬斥顯得色厲內荏,加之她話說一半,念及身在燕國公府,“滾”字到了嘴邊又強行咽回去,音量急轉直下,導致整句話沒有任何威懾力?。

薑雲琛既心疼又好笑,輕咳一聲:“趙娘子已經允我?留下,可不能反悔。”

她進來前,他已經洗漱完畢,當即脫掉外衫,穿著寢衣在她身畔就座。

趙晏挪到裡麵,拖出一條衾被:“不?是新的,但洗得很乾淨,你若不嫌棄,便湊合用吧。”

她的褲腿卷起些許,露出細長瑩白的小腿,薑雲琛冷不防瞥見,忙收回目光,以免重蹈覆轍。

“怎會嫌棄?”他語氣輕鬆道,“趙娘子分我?半個床榻,還賞我被子蓋,我?感謝都來不及。”

趙晏牽了牽嘴角,將另一條衾被橫在兩人中間:“一人一半位置,不?許過線。”

說罷,鑽進被子裡?,背對他閉上眼睛。

薑雲琛熄滅燈燭,側身躺下,看著她的背影,試探道:“你當真沒有話想對我?說?”

趙晏紋絲不?動,仿佛已經入睡。但四下寂靜無聲,兩人近在咫尺,隔了條聊勝於無的衾被,他清晰地感覺到她的氣息,知道她還醒著。

“那我與你說件事吧。”他自顧自道,“方才我?走在路上,有個自稱是趙大郎手下的人跑來告狀,說你出閣前?夕,與趙司業散步閒聊,口口聲聲抱怨婚事,認為我?配不?上你,你一點也不?想嫁給我?,還請趙司業為你出謀劃策,讓你及早擺脫東宮這個牢籠。”

趙晏安靜聽著,並不意外。

那天她和三叔交談,已經覺察到不遠處的亭子後麵藏了人,至於是偶然路過還是故意躲在他們的必經之地,就不得而知了

三叔與她說臨川王一事時幾近耳語,倒不?怕走漏風聲,後來談論的那些,她也不?懼被人聽到。

正如父親所言,燕國公府未來數十年的榮華富貴皆係於她,但凡聰明點的都不會對外亂講。

但偏就有人愚不?可及,又或者說,是被嫉恨壓垮了理智,將她“如果與太子相處不?來該如何”的言論添油加醋,變成了她背地裡瞧不起太子。

幕後主使不言自明,還企圖一箭雙雕,把庶出的大堂兄也拉下馬來。

“原話肯定不?止這麼簡單。”她淡聲,“既然一門心思要惹惱你,怎會如此嘴下留情?”

薑雲琛沒有回答。

確實還有彆的。

——趙景川和趙晏叔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委實?傷風敗俗。

但他不?願說出來,以免汙了她的耳朵。

他知道趙景川對趙晏交代的內容,也清楚以趙晏的內力?,並不需要湊近去辨彆趙景川的話音。

隻沒想到,燕國公府裡?竟有這種雖不高?明、卻無比醃臢的手段。

他避重就輕道:“還好你不?喜歡我,否則換做你的意中人,聽過這番煽風點火的誣告,與你生了嫌隙,你豈不?是要傷心。”

趙晏一時有些好笑,若非親耳聽聞,她絕對無法想象薑雲琛自嘲起來如此遊刃有餘。

她故意跟他找茬:“依你所言,我?的意中人該是個不?辨是非、斤斤計較之徒,還傻到連這點小伎倆都看不?透。太子殿下,你是在諷刺我的眼光嗎?”

“豈敢。”薑雲琛道,“畢竟你也曾經喜歡過我?,我?怎會拐彎抹角罵我?自己?”

趙晏終於按捺不住發出一聲輕笑,雖然她飛快壓下,但在寂靜的黑暗中格外明顯。

薑雲琛趁機問道:“你那伯母究竟有什麼疾病?我?隻道皇親國戚之中奇人眾多,不?料你身邊也有一個,這方麵,你我?倒是難兄難弟……不,難夫難妻。”

“誰要和你做夫妻?名義上、暫時的而已,待到元月十五,我?就……”趙晏下意識提醒,但旋即,父親的告誡浮現腦海,她心裡?如墜千鈞,略作沉默,轉移話題道,“你怎麼打發?的那人?”

“我?讓他回去告訴他主子,以後莫在我麵前

非議你。”薑雲琛直截了當道,“我?的太子妃與我一起長大,她是什麼樣的人,我?一清二楚。”

“什麼你的我?的?好好說話。”趙晏叱道,複而歎了口氣,“我?以為,你素來反感後宅陰私,我?伯母為了對付我?們二房,把你當槍使,你絕不?會這麼輕易地饒過她。”

薑雲琛有些心虛,他是沒有告訴她,後來還令那人給她伯母帶了些什麼話。

倒不?是生氣自己被用於借刀殺人,趙家大少夫人那點雕蟲小技,壓根入不了他的眼。

而是此人竟是趙晏的伯母,與她在同個屋簷下生活了十六年。

在他的不?知道的時候,她被編排算計了多少?次?

她又為燕國公府的聲名、為伯父和父親的兄弟和睦忍耐了多少?次?

“滎陽鄭氏好歹也是清貴高門,尊伯母……”他遲疑了一下,含蓄道,“簡直令家族蒙羞。”

不?禁好奇:“燕國公怎會為趙少?卿相中這樣一個正妻?未來的當家主母,她遠不?夠格。”

“是我伯父自己求來的。”趙晏內心掙紮一番,還是忍不?住開口道,“當年,世?家大族翻雲覆雨,武將們大多唯謝家馬首是瞻,我?祖父與陛下交好,遭到慶王一係的百般排擠。”

趙玉成深受先帝器重,慶王和謝家碰不得他,卻能肆無忌憚地對趙景峰兄弟幾人下絆子。

為了家族與前程,趙景峰棄武從文,並決定與世家聯姻,相中了與謝家素有齟齬的滎陽鄭氏。

“鄭家名門望族,怎能瞧得上我?祖父這草莽之人和我?伯父一個半道出家的小小文官?我?伯父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求娶到我伯母,雖然她非長房所出、也非嫡女,但至少是鄭氏的女兒。”

“這位鄭娘子打從出生起,就未曾被父母珍重對待過,出嫁前?,終日困在四方宅院內,隻能跟在堂姐和嫡姐們身後、想方設法地為自己爭取一星半點的利益,你指望她有多麼高?的眼界與格局?”

趙晏說到此處,突然生出幾分同情。

自家長輩不?會對她講這些,都是她日常觀察、以及從隻言片語中拚湊得來。

“她看不?上我?伯父,覺得燕國公府儘是粗野武人,卻又不

得不?接受家族安排,她出身世?家、自命清高?,鄙薄寒門新貴,卻又切實?地享受到了這樁婚事帶給她的好處。或許她已經慢慢說服自己,安分守己地做趙家大少夫人,等?待接手我?祖母的位置,卻不料我?阿爹將我?阿娘娶進了門。”

“我?阿娘是河東裴氏長房嫡女,論家世?、論出身,從頭到腳壓她一籌,更讓她難以接受的是,我?父母兩情相悅,我?阿娘自願下嫁,裴家的長輩們疼愛她,給予豐厚嫁妝,同意了他們的婚事。”

她微微一歎:“我?阿娘從不與人勾心鬥角,因為她生來就擁有一切。她在父母的寵愛下長大,婚後又有我?阿爹照拂,因她心思純粹通透、性情溫軟,我?的兩位姑母未出閣時也與她十分親近。”

頓了頓:“方才阿爹與我?交談,都要刻意避開她,我?阿娘……是個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女子。”

“按說長幼有序,我?伯母著實?無需擔心我?父親會取代我伯父的位置,但年少的經曆給她造成深入骨髓的影響,她想要把所有人踩在腳下,牢牢抓住現有的一切。她在鄭家時受儘長房苛待,現在翻身做主,又豈能容忍二房處處比她春風得意?”

“而且,”她斟酌言辭,“我?阿娘完全就是她的對照。”

“她嫁給我?伯父後,接連生了三個女兒,直到我阿弟出生後,她才好不容易得到我堂弟,當初我?伯父為了開?枝散葉,收下兩名妾室,叫妾室們把兒子生在了她前頭。兩位堂兄是庶出,斷不會影響我?堂弟長房嫡子的地位,可她害怕任何不?確定的因素,所以連我?堂兄們也要一並對付了去。”

“而我?阿爹常年在外,彼時與我?阿娘也隻生了一個女兒,可他渾不?在意,既不納妾,也從未念叨著讓我阿娘再生個兒子,全家上下都把我?阿姐當寶貝似的寵著。”

“我?的樣貌與我阿娘很像,但我?阿姐才是真正隨了她的性子。”她提到趙媛,不?由多說了兩句,“溫柔大方、嬌軟可人,就像花一樣的女孩,任誰見了都想妥帖保護,讓她永遠免受風吹雨打。”

“命運就是這麼不?公,她們的存在,於我伯母而言,無異

於眼中釘肉中刺。原本還有我?這個喜愛舞刀弄劍的野丫頭給她解氣,叫她覺得二房也並非諸事圓滿,豈料我?搖身一變,成了公主伴讀。她忍了十多年,隻等著我?在婚事上栽個大跟頭,但陛下一道聖旨,摧毀了她最後的希望。”

“我?敢保證,你我?和離那日,我?伯母定會比我?還要歡天喜地。”

薑雲琛:“……”

這個就不?必說了吧?

“我?講這些,並不是為她開脫,”趙晏的聲音漸輕,在夜色中徐徐蕩開,“但有時候想想,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如果能夠選擇出身,誰不?願做生來就備受寵愛、不?知人間疾苦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