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燦珠璣 玉胡蘆 6932 字 4個月前

一席話聽得沈嬤驚愕,隻當魏妝是剛睡醒的起床氣。

姑娘家愛亂想,有點起床氣也是正常的。

這一路上鴿姐兒忐忑搖擺,一忽而盼望見到謝三公子,轉而又怕見到人了不喜悅她。眼看京城將近,莫非生出怯意來了。

沈嬤便勸說道:“都要入京了,怎能不去?謝府那般門庭顯赫,高門貴爵,他們遵守婚約,信守約定,開春後還主動寄了盤纏,就連這北上船隻也都是謝家安排好的。這時打道回府,我們得如何解釋?再則那謝公子風華月貌,鴿姐兒何能再碰到一個如此郎君?就算是回去,繼夫人她就能給你安排更好的了?”

說的是魏妝的繼母柏碧霜。

坦白說,魏妝已經很久記不得這位繼母了。她母親原配夫人莊氏,是個商女,在魏妝五歲上時離世,轉年父親就娶了繼室,生下了弟弟魏旭。七歲時,繼室柏碧霜險些將一盆滾水把小魏妝燙傷,緊要之時被沈嬤撇開來。自此沈嬤便視繼室為“柏砒-霜”,防患不已,生怕再有閃失。

魏妝與繼母柏氏之間幾無感情,前世成親後更加少來往。想想的確,回去也指望不了柏氏能夠給她找好人家。沒準兒還會遭嫌棄,譬如傳言她是從京城被退婚回去的,之後未必過得好。

魏妝輕抿一笑,想起了謝敬彥。這個男人恪儘職守,遵守忠孝義禮道,前世不喜歡她,可到底是娶了,夫妻間淡漠歸淡漠,物質上卻是優渥的。

這一世,魏妝雖不想招惹他,但也不願差遣用度上比前世差。總歸婚約還在那兒擺著,不如且去京城一趟好了,想想如何破這個局。她既然再活一次,總得給自己謀個更好的新出路。

當下,她便捺住了脾性,伸手揩起桌上一片桂花糕吃著。

嫋嫋油燈打照著少女嬌娜的模樣,嫣然小口輕啟輕合。細膩綿軟的桂花香味在唇齒間化開,是她十多年未嘗過的筠州府風味,重生的真實感這才漸漸蔓延開來。

想起了前世,她與父親、繼母的關係始終淡漠。出嫁時不知道誰把話風傳到了筠州府,讓父親魏邦遠聽說是自己設計了謝敬彥,這才倉促娶她。父親覺得她辱沒門風,無顏來參加。

婚後有一回,繼母所生的弟弟魏旭來京城探望。可那時她與謝敬彥之間淡漠,弟弟本就不親近,再看他們如此相處作相,回鄉後就不再來了。後來魏旭承了父親的職位,在筠州府做屯監,雖聽說乾得不錯,魏妝也未回去過。但魏旭基本每年都會給謝府寄一次特產,前世魏妝隱忍伏低、操持忙碌,未曾去細想,此刻回憶起這個繼弟,原是有心的。

……

“怎麼說話的,老子來這不是為了接人!是辦正事!”

“這也算正事,哥兒通融通融,行個方便!”正遊思著,外麵傳來說話聲,吵吵嚷嚷的,其中一個叫“賈哥兒”,聲音氣勢很足。

魏妝聽著莫名耳熟,想起了謝敬彥的侍從賈衡。這賈衡比他大個一二歲,人高馬大,武藝精湛,在他身邊跟了二十多年,十分忠心。卻是個吃硬不吃軟的主,早前魏妝對他多有謙讓,而賈衡呢,因著主子謝敬彥的冷漠,也不買她賬。後來時日長久,魏妝學得圓潤了,對他狠硬些,反倒是能差遣得動。

因越聽越耳熟,她便緊了罩衣走出去瞧瞧。

沈嬤一貫隻見著姑娘懦弱避事,人一多就想躲起,什麼都是沈嬤先驅擋在前頭。看小姐這樣自然自覺地起身出去,心下感到詫異,也便隨到了外麵。

岸邊卻是兩名船夫和三個家丁模樣的男子,在大聲粗氣地對峙。

看那家丁的穿衣打扮,滑順挺展,就是非一般的人家。後麵還跟著一輛低調而豪適的馬車,魏妝認得這馬車,是謝府上的主子——謝敬彥年輕時專用。

……之所以記得牢,是因前世兩人因為何事置氣,途中竟然在車上行了歡愉。

哦,記起來了。魏妝同羅老夫人與婆婆出外賞園子,聽到有人非議她輕薄,動用心機高嫁上位。回來路上她委屈,同謝敬彥抱怨。那時方才新婚不久,謝敬彥對她忽時冷、忽時熱的。沈嬤在跟前,他就冷如冰霜;沈嬤不在跟前,他亦會對她目光迷離打量,一雙鳳目含糊而專注,配著那俊顏,分外惹人心動。

魏妝抱怨那當口,正是他莫名其妙又冷落她數日了。沒想到她始才抱怨完,謝敬彥便勾唇諷笑,道那些人並未說錯,難道不正是她身邊的婆子設計麼?

魏妝當即明白了始末,她早先以為自己是照著祖父定下的姻親,而順理成章嫁給了他。不料原是……一時羞憤,便叫謝敬彥停車,既然如此,不如與他和離算了。

她動作倉促,揩著裙裾便要扳車簾。女子衣縷縵薄,謝敬彥敞膝端坐,伸手一扯,卻竟將她的襦衫扯滑落肩膀。男人氣息頓緊,俊逸臉龐浮起狠勁,便將修長大手扣至了她腰上。

磁沉低語道:“去哪?告訴我……”

初婚不多久,年輕氣烈,彼時之過程,叫她羞恥而憤慨,他也憤慨且荒謬。而那之後,謝敬彥就把馬車換掉了。魏妝曾經很生氣,仿佛他是想借著換馬車,而把這事兒隨之清除。

那就是個克謹冷薄的男人,空長了一副傾城色,卻以“寡情”才是他的主調。

總不會此刻他就坐在裡麵?

魏妝心頭打了個咯噔,按捺著問道:“曹伯,出了何事?”

娓娓動聽的嗓音,是少女柔曼嬌嫵的聲線,聽得船夫曹伯回頭看過來。

忙答道:“今日忽逢雪下,船隻堵著往前退後不得,怕還得折騰到半夜。我見這位賈哥兒恰巧來巡視糧船,有空餘馬車,便想央他帶上姑娘回府。免得姑娘身子單薄,耗在這河麵上凍著了,他卻不肯!”

是個溫厚的大伯,謝府在京郊莊子上的家奴。這次羅老夫人派他們前來護送魏妝入京,一路上魏妝與沈嬤和氣待人,多有關照,他們也就多替魏妝著想。

賈衡卻不樂意了,接過話說:“你可知道車後麵裝的是什麼?是給老夫人過壽辰的青花瓷福壽延年落地大花瓶,公子特意找博州匠人定製的!隻因回京途中下雪,公子命吾幾個過來看看江南道祿田運送的糧米,這才碰巧撞上了你們。我們公子清風霽月,不是隨便把個什麼人都往府裡接的,成何體統?”

話說著,橫掃了眼站在甲板上的魏妝。河岸附近火把打得晃眼睛,照著女子的麵頰忽明忽暗的,隻見一襲寬袖鵝黃罩衣裹著窈窕的身姿,綰一垛傾髻,腦後辮子婉嫚而長。賈衡不屑一顧。

吵吵嚷嚷幾句,賈衡當然已經知道船上坐的是誰了。筠州府魏屯監家的小姐,被老夫人叫進京來小住,聽說老太傅還曾給三公子訂下了姻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