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0043(2 / 2)

顯然,她也知道季崧家人出事兒的消息。

哪怕隻是一個陌生人遇上了這種事兒,尋常人聽到了也不免感歎唏噓,何況季崧還在林家呆了好幾天,因為性格討喜,連許多下人都與他相處得不錯。

不知是涼夏等人擔心季崧狀態,府上其他知道消息的人,也都關注著季崧的動靜。

林柳正想開口,卻見不遠處有人趕來,定睛一看,竟然是賈敏、盛蔓與封氏等人。不隻是她們來了,後麵還跟著好些個小孩兒。

林柳三兩步上前,將人攔了下來:“母親、夫子、伯母,崧哥兒如今不想見人,我們還是不要去打擾了。”

賈敏一臉焦急:“崧哥兒一個人待在屋子裡,真的不會出事兒嗎?”

林柳愣了下,想了想季崧的性格,搖搖頭:“應當不會,崧大哥性格堅毅,沒弄清楚父母出事兒真相之前,絕不會自暴自棄。”

哪怕遭遇這種事兒,以季崧的性格,也不可能選擇頹廢,反倒更可能去調查真相,然後一心複仇。

畢竟之前季父被冤枉,他都咽不下這口氣,想要找到外祖家為父親伸冤。如今家人都沒了,他隻怕做事兒會更激進,卻絕不可能做出傷害自己的事。

季崧的父母,真的將他教得很好。

賈敏卻仍舊放心不下,隻是她也知道,人在真正難過的時候,其實更想要獨處,於是看了眼盛蔓封氏二人,搖著頭轉身,三人一起離開了。

英蓮被封氏牽著手,一步一回頭。

龜齡三兄弟看看三個大人的背影,又看了眼林柳,猶豫了下,還是走到林柳麵前。

龜齡有些擔心:“崧大哥還好嗎?我想去安慰安慰他。”

家人都沒了,肯定好傷心,好難過。

林柳牽著龜齡的手,搖頭:“你崧大哥現在傷心難過,暫時不想見人,我們就不要去打擾他了好不好?”

龜齡抿唇,點頭:“我知道了。”

雙胞胎這幾日受到了季崧不少新奇的小禮物,漸漸也與季崧也熟稔起來,處出了不少感情。

隻是大人都瞞著,沒有將季崧家裡的事告訴他們,所以聽到林柳他們的對話,兩個小的仍是一臉懵懂,弄不清楚緣由。

但大人的臉色,以及府上的氣氛,兩人還是可以感受到的,所以一路上也沒怎麼說話,一直安安靜靜不吵不鬨。

如今聽了姐姐的話,即便想要見崧大哥,也沒有開口。

林柳見幾個小的這般乖,也有些不忍心。

但季崧剛剛遭受這般巨大的打擊,此刻恐怕隻想一個人安靜地待一會兒,想想以後該怎麼辦,其他人的關心對現在的季崧而言,怕也隻是負擔與打擾。

林柳歎氣:“你們先回去吧,我有句話想與崧大哥說。”

龜齡牽著她的手,想要跟著一起去。

林柳溫柔,但堅定地搖頭:“龜齡先回去,若是想念崧大哥,等他自己選擇出來後,自然不會少了見麵。暖冬,你帶著三位小少爺去找父親,就說咱們既然已經在金陵安定下來了,三位小少爺的課業也都該撿起來,不要荒廢了。”

涼夏看向龜齡三兄弟:“三位少爺,老爺此刻應當在書房,咱們現在過去吧。”

龜齡隻能一手牽著一個弟弟,跟在涼夏身後離開。

等親眼看著三兄弟離開,林柳才轉身往季崧的院子走,到了門口,她回頭衝著幾個丫鬟開口:“你們就在外麵守著,我一個人進去,不要讓其他人進來。”

暖冬猶豫:“院子裡的人……”

林柳毫不猶豫:“一並讓他們出來!”

暖冬點頭,先行走進院子,很快便帶著原本在院子內伺候的下人們離開了院子。

林柳這才走進去。

她先到門口,發現叩門後仍舊門人應,想了想,乾脆走到書房的窗戶下,敲了敲窗戶。

“崧大哥,我知道你在裡麵。”林柳有些難受,“我也不打擾你,隻是想同你說,你最多隻有一天的時間可以調整心情,明天若是再不出來,我就要讓人踹開你書房的門,將你拖出來了。”

“我知道你傷心難過,但你必須意識到,你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沉湎於悲傷之中,而是想辦法保護自己。你的家人……你總不想因為自己耽誤了太多時間,被人發現自己還活著,然後稀裡糊塗地就沒了吧?”

吱嘎——

季崧突然打開窗戶:“你知道什麼?”

林柳抬頭,看著麵色沉鬱,已經沒了一絲笑容的少年,心裡翻江倒海一樣難受。

當年,多少本來生活簡單,笑容奪目如暖陽一般的孩子,也是因為種種變故,失去了笑臉……

她本以為季崧會是個意外——

畢竟他家世出眾,父親能乾,母親賢惠,自己也心大中二得沒邊兒。這樣的人,生來便是天之驕子,應該一輩子被人寵著捧著,肆意暢快地度過這一生。

誰能想到,意外來得這麼快。

林柳歎氣:“你知道的,便是我知道的。但我總覺得,外麵傳的那些消息,漏洞太多,不像是真相,反倒像是被人特意放出來混淆視線的障眼法。”

季崧看著林柳:“什麼漏洞?”

林柳猶豫之後,還是將自己對林如海說的那些懷疑,複述了一邊。

說完,她有些歉意地開口:“事實真相如何,恐怕隻能你自己去調查。因為我與父親都覺得,你們平南伯府恐怕是牽扯進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所以才會引來這場滅門之禍。”

“我林家……”

雖然感到抱歉,她也隻能開口:“我們林家並不希望牽扯進這件事裡麵,擔心也會給自己招來滅門之禍。所以……”

“真的很抱歉!”

季崧卻仿佛突然成長起來,他以一種從未有過的冷靜語氣開口:“這是人之常情,我明白的。”

頓了頓,他擠出一抹笑,“既然我的存在可能引來不懷好意之人,那明日、不,今晚我就趁夜離開,也免得因為我的緣故,害得林家也遭受這般慘事。”

林柳看著季崧嘴角的弧度,突然眼眶一酸,扭頭不忍多看。

好一會兒後,她才調整好心情,轉頭說道:“這倒不必。我也父親商量後,覺得讓你獨自離開,不但你自己可能遇上麻煩,我林家也洗不清嫌疑。”

擔心季崧誤會,林柳解釋,“你打小生活在京城,平日更多時間也都生活在平南伯府或軍營,近兩年才又多了個國子監的去處,但平日隻怕沒有獨自一人出過門。”

季崧想到自己被拐的經曆,繃著臉點頭。

林柳繼續說道:“我覺得讓你一個人獨自生活,不但可能會吃不少苦頭,隻怕還會遇上一些不好的事。若隻是挨餓受苦還好,但若是被人看上,抓去什麼地方賣了,隻怕逃脫不易。”

季崧麵色一僵,他確實沒什麼生活經曆。

平日哪怕出門,身邊也都跟著三兩個小廝,買東西也都有小廝付賬。他自己雖然知道一些東西的物價,但到底該怎麼賺取生活所需的銀兩,卻全然不知。

“而你若是直接走了,其他人也難免懷疑,是我們林家想辦法將你藏了起來,恐怕還要我們將你交出來。”

“所以我就想了個法子。”

說到這兒,林柳止住了話頭。

季崧看著她:“什麼法子?”

林柳指了指大門的方向:“隔牆有耳,要不我就進去說,要不我們還是找個空曠的地方再談。”

季崧想了想,乾脆從窗戶翻了出來:“去空曠的地方吧,更安全。”

他現在沒什麼安全感,若非與林柳相熟,她又給自己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消息,季崧恐怕連她也不想搭理。

林柳沒有意見,兩人以前以後,很快來到了花園湖泊前。

她轉身,讓丫鬟們留在原地守著,自己則跟在季崧身後,朝著湖心亭的方向走去。

花園裡有兩個湖心亭。

一個是常規建在湖心的小亭子,隻有一條小道可以進入,四麵空曠,不管誰過來都一目了然。

但小道很短,儘頭還有一個開得正盛的花壇。

另一個小亭子卻建在湖中央的石台上,約有一人高,不但是建在湖心正中央,站在上麵甚至可以將整個花園的一草一木都收入眼底。

等站在第二個湖心亭上,林柳環視一周,驚訝地看向季崧。

說來,自從來到金陵後,林柳還沒怎麼逛過家裡的花園,反倒是季崧,似乎已經將林家如今的住處摸了個一清二楚。

季崧似乎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剛踏上湖心亭的地麵,便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林姑娘,你到底有什麼好辦法?”

林柳也不隱瞞,一五一十地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我與父親商議後,決定明日就將你送去京城。但在半道上,會找一個與你相貌身形都很像的孩子頂替你留在船上,你則喬裝打扮後找個機會,在下一個碼頭離開。到時候會有林家人接應,你隻要跟著他,便能再次回到金陵。”

季崧皺眉,似乎不怎麼滿意。

林柳沒去管他神情,繼續說道:“等你走後,那個假的季崧仍舊會跟著林家的人一起上京,但會快到京城的時候,因為船上的客人說了侮辱平南伯夫婦的話,而與之起了爭執,然後被推下水。”

“眾所周知,平南伯世子季崧不會水。”

季崧怔怔地看著遠方:“所以,平南伯世子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落水身亡。平南伯府一家上百口人,就此死絕。”

林柳看著他的表情,難受得不行。

但這個機會,必須與季崧說清楚,否則若是什麼地方讓他不滿意,他這個當事人不願意配合的話,一切都是白搭。

“平南伯世子‘季崧’落水的三日後,會有人從運河裡將他的屍體打撈出來。但因為溺亡三日,屍體肯定非常巨大且惡心,定然不會有人認出你來。”

“自此後,你隻需要好生躲藏,肯定不會再有人關注季家的消息了。”

季崧很快就恢複過來,又問了一個問題:“死的那個,是我的替身嗎?”

林柳愣了下,搖頭:“不是,我與父親提前商量過了,給你早的替身,一定是會水的。

至於屍體……

運河附近的碼頭幾乎每日都有人落水身亡,我們隻需要提前找一具與你身形相仿的身,溺亡的屍體,就能蒙混過關。”

那人既然偷偷摸摸害人,自然不敢大張旗鼓地解剖屍體。

何況季崧如今才多大?以前在京□□聲哪怕不是招貓逗狗的紈絝,那也是不務正業的古怪家夥,誰會將他放在眼裡。

就算有懷疑,他們也隻會選擇盯著林家。

而這對林家來說,反倒是一個證明自己與此事無關,隻是無意牽扯進來的好機會。

這個辦法是林柳與林如海父女二人合力研究出來,各種細節也都考慮清楚,已經算是可行性相當高的計劃了。

季崧卻有不同意見:“我想去京城!”

林柳胸口騰一下生出一口火,簡直想要將他暴打一頓。

但對上季崧脆弱卻堅定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氣,立刻將心中的火氣憋了回去:“我知道你回京城想做什麼,但季崧,現在不是一個好時機。”

“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你回到京城,被熟人認了出來,我們千辛萬苦上演的這出大戲,又有什麼意義?”

京城不比姑蘇金陵等地,季崧以前從未在這些地方生活過,根本沒人認識他。

京城可是季崧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他又是個喜歡到處跑的,等回到京城,不定什麼時候就被路邊的小攤販給認出來了。

就算小攤販認不出,他以前結交的那些人難道認不出?

平南伯府被賣出去的那些下人,難道認不出?

這個主意真的壞透了!

季崧低頭:“我與林家非親非故,總不好連累你們。你也不必擔心,我可以去找外祖,求他們收留我。”

林柳見他不是一時衝動,反倒是為自己考慮,這才心平氣和起來。

但去求外祖收留?

林柳搖頭,可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你有沒有想過,你在徐州碼頭能夠成功逃跑,不是因為你聰明,選對了時機,而是你的父母早就察覺到了即將到來危機,所以對你的逃跑樂見其成?”

此話一出,季崧瞬間驚愣在原地。

林柳有些不忍,猶豫之後,卻繼續開口:“你又想沒想過,為什麼無論是季家離開京城,還是季家被滅門,又或者季家全家沒了的葬禮之後,都沒有聽人說起你外祖家曾經出現?”

“季崧,在查清事情真相之前,不要相信你的外祖家。”

若非懷疑季崧的外祖家,當初林如海說要將季崧送走的時候,她就提議大張旗鼓將季崧送去他外祖家了。

有他外祖護著,季崧總比留在林家更安全。

季崧覺得整個世界都開始晃悠起來,仿佛下一刻就要轟然崩塌,留給他一個隻剩殘垣斷壁的廢墟。

他身形晃了晃,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

林柳嚇了一跳,趕緊將人接住:“你不要太相信我的話,畢竟我隻是猜測而已,事實如何,還得你自己去調查。隻是調查途中,你自己記得小心一些,儘量不要和以前認識的接觸。”

季崧麵色慘白,但聽了林柳的話後,卻冷靜許多。

是啊,事實真相如何,在沒有證據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數。林柳的話,也隻是懷疑而已。

他外祖,也許、也許並非是林柳猜測的那般不堪呢?

見他冷靜,林柳鬆了口氣:“不過你即使想要調查,也得等上一兩年,等這事兒徹底平息,你的五官也長開與現在有所差彆之後,才能回到京城。”

頓了頓,她道,“你最好這幾年就留在林家,等三年後我父親回京述職,你再跟著林家的隊伍一起回到京城。其他不說,至少靠著林家的關係,你以後接觸權貴也更容易,接觸到真相的機會,也比你一個人單打獨鬥要更多些。”

季崧今日打擊太大,腦子已經一片漿糊,聽完隻是點頭,卻沒給個準話。

林柳也不介意,將人扶到一旁石凳上坐好,這才鬆了口氣。

許久之後,季崧抬頭:“我與林家不少下人相熟,若是留在林家,不是和回到京城處境相同?到時候同樣會有人認出我,這其中……”

“難免有那麼一兩個利欲熏心,想要拿我的消息去換取富貴榮華。”

林柳咳嗽幾聲,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這個嘛,我另有安排,到時候保管闔府上下,除了我,沒有一個人能認出你來。”

季崧想問,卻被林柳岔開話題,好似這個辦法有什麼避諱之處,讓她說不出口一樣。

季崧苦笑:“都到了這個地步,為了保住這一條殘命,等以後回京查清真相,我又有什麼法子是不能接受的?林姑娘真的不必有所顧慮!”

林柳眼神飄忽,含糊著拒絕:“等以後再說,以後再說。”

季崧:“……”

沒法子,他隻能放棄追問。

次日天剛亮,林如海便大張旗鼓地準備好一輛華美的馬車,又叫上幾十個護衛,浩浩蕩蕩地將季崧送去了淮揚,然後乘上早已準備好的大船,朝著京城的方向一路疾馳。

而就在季崧離開的第二天,林如海便給附近幾個府衙送去書信,猝不及防地就開展了一次轟轟烈烈的打拐行動。

因為沒提前得到消息,姑蘇、淮揚、金陵、杭州等將近十來個地方的拐子們毫無防備地,就迎來了府衙毫不留情的調查與抓捕。

不到兩個月時間,這些地方的拐子就拔出蘿卜帶出泥地,被這些地方的府衙給抓得一乾二淨。

就算其中還有一兩個僥幸逃脫的,以後也不敢太過猖狂。

而因為林如海剛剛走馬上任,此事又太過盛大,那些僥幸逃脫的拐子竟然也沒人懷疑到他的身上,隻當他剛來就碰上此事是湊巧。

一些不明就裡的底層官員,竟然還頗不是滋味地說他運氣好,剛剛上任就白撿了這麼大一個功績,以後不好說,但至少這一年的吏部考評肯定是上上。

此事完結,已經是兩個月後。

而季崧,剛好隨著京城那邊的,僥幸逃出生天的平南伯世子因與人爭執,被人推搡入水溺亡的消息,一並回到了金陵。

因為擔心被人認出,他仍是喬裝模樣,且並未直接回到林家,而是去了林家彆莊。休整一日後,他才讓人給林柳送了口信過去。

林柳連夜趕來,隻是見到他後,卻一臉愧疚地,拿出了一件丫鬟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