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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貞節牌坊。

因為《女狀元》,這些讀者對貞節牌坊這東西不說厭惡,卻生了抵觸之心,提起來也不會再覺得那是某家人的榮耀,而是會以審視地目光地去看,那些貞節牌坊的背後,是否也背著一條人命。

《女狀元》還好,哪怕女主人沒了,朝廷也是生氣居多,萬萬沒有按照女主父親的心意,給人頒一塊貞節牌坊的。

但《童養媳》不同,故事的結尾,在小女孩兒死後,她夫家是真的用她這條命換了一塊貞節牌坊回來。

這已然讓人氣到了極點,可等看到那些原本對女孩兒非常不錯的鄰居,竟然半點不懷疑小女孩兒的死因,反倒滿臉帶笑地衝著殺人凶手誇讚,“玲心真的是個好孩子,死了都不忘為夫家掙一塊貞節牌坊回來”的時候,每一個讀到這個讀者,都隻覺得不寒而栗。

看的時候,不管讀者是男是女,他們都會將自己帶入主角。

主角是小女孩兒,他們自然也將自己當做小女孩兒過完了這悲慘又潦草的一生。

鶴年著重描寫了小姑娘被勒死的時候,那種窒息的痛苦,那種被自己信賴的人害死的絕望,那種生命還未開始就結束了的破碎感……

所以每一個讀者,也都在小姑娘被殺的時候感同身受,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可明明脖子上沒有繩子,他們竟然仍舊覺得窒息感如影隨形。

等看完整個故事,他們還來不及鬆口氣,便在故事的最後一頁看到一句讓人毛骨悚然的話——

本故事根據真實案例改編。

所有人:“!!!”

前麵所有的情節與文筆,都及不上最後這一句普通又毫無文筆可言的話讓人來的害怕。

毫無意外地,《童養媳》乘著《女狀元》的東風,再次火了。

《女狀元》的故事也慘,但因為柯良玉這個故事原型還活著,因為盛蔓這個真正的女狀元已經入朝為官,所以大家看到她們的時候,心裡的悲傷也會被衝淡,雖然哀傷,但也覺得安慰。

但《童養媳》這個故事的主角是否還活著,讀者可就說不準了。

恰在這時,最新一期的報紙上刊登了兩篇文章,一篇文采斐然,一篇平鋪直敘,毫無文筆可言。

但這兩篇文章說都是同一件事——

沒想到我身邊的事兒,也會被改編成話本兒。他們還將自己知道的消息全都說了出來,說雖然有些細節對不上,但《童養媳》這個故事肯定是由他們知道的這件事改編的。

這其實更像是爆料文章,不算評論。

但這兩篇文章同樣引起了轟動,讓所有看到了這兩篇文章的人都覺得全身發寒。

因為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兩篇文章所言的真人真事兒,所發生的地址南轅北轍,完全就不在同一個地方——

一個看生活細節描述,一眼就能看出是京城這邊發生的事兒;另一個對方甚至直接寫出了具體地址,就在沿海一帶。

兩個完全不同的地方,卻發生了如此雷同的一件事。

聰明人看完立刻明白,兩件事都是真的,隻不過巧合地發生在了兩個地方;又或者不是巧合,而是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全國各地都有,隻是這兩個人發出來了而已。

聰明人發現之後,隻覺得細思恐極,幾乎失去了發聲的能力。

而不那麼聰明的人,則在猜測兩件事到底誰真誰假。

等討論度達到最高的時候,鹿歲放出消息——

經查證,兩位作者所言都是真實發生的。但都不是《童養媳》這個故事的原型,這本書的故事原型已經死了很多年,且發生的地點在江南,並非京城,也不在沿海一帶。

輿論哄然炸開。

隻要是有點兒良知的人,都恨不得將《童養媳》中女主的父母並夫家所有人都暴打一頓,甚至以牙還牙,將人勒死了事。

他們在報紙上發聲,逼著各地官府調查貞節牌坊背後的故事。

他們出錢出力,想要將女主的夫家找出來,想要為女主報仇。

他們甚至有人敲了登聞鼓,為女主的原型喊冤,想要求皇上為那個無辜慘死的小姑娘做主。

……

但……

有那腦子聰明的,立刻意識到了《童養媳》與《女狀元》這兩個故事女主遭遇這一切的真正原因——

貞節牌坊。

或者說是,這個社會強加給女性的,要她們必須對丈夫從一而終的忠貞思想。

到底都是古人,他們自然不會覺得做妻子的對丈夫從一而終有什麼不好,但為了讓妻子從一而終就直接將人害死,還是有些挑戰所有人的神經末梢。

恰在這時,林柳等人為這件事安排的**,來了。

最新一期的報紙上,直接刊登的了鬆鶴先生的文章,他再一次地指責了《童養媳》蹭熱度,說這本書的作者吃老本兒,兩個故事的內核其實是同一件事。也不知道是作者江郎才儘寫不出新故事了,還是他看著《女狀元》掙了錢,所以想要將成功複製一遍。

前者讓人惋惜,可後者就讓人瞧不起了。

一個文人,怎可能滿身銅臭味?

鬆鶴先生一出山,立刻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童養媳》的讀者本來正難過,找不到發泄的渠道呢,鬆鶴先生正好撞上來,可不就成了這些讀者的出氣筒?

而鬆鶴先生的擁躉見自己的崇拜的人被罵,自然著急,於是立刻拿起筆反擊。

於是一場罵戰,再次開始。

罵到最激烈的時候,鹿歲果斷將林如海的文章刊登在報紙上。

眾所周知,林如海當年是考了探花的;

眾所周知,林如海是當今皇上的養父;

眾所周知,林如海是一人之下的首輔;

眾所周知……

林如海身上的光芒太耀眼了,讓人完全不敢與之唱反調。

原本硝煙四起的報紙,一下子就歲月靜好起來。

林如海的文章刊登了,季崧的緊隨而至。

季崧對這些讀書人來說,自然沒有那麼崇高的地位,但對普通老百姓來說,他能打敗敵人,大勝而歸,就是自己頭頂的□□,那地位,比林如海可高多了。

兩人的文章一經發出,關於《童養媳》的討論瞬間消失無蹤。

但這世上,總有那麼幾個“不怕死”的——

比如,鶴年。

鹿歲微笑,直接將頂著鬆鶴先生這個筆名的鶴年寫的文章,直接刊登在了下一期的報紙上。

然後,就如熱油中落入了一瓢冷水,輿論直接炸開了鍋。

鶴年考慮到自己的塑造出來的性格與身份,以及麵對林如海與季崧時該有的態度,寫了一篇陰陽怪氣,覺得兩人許是根本就沒看過《女狀元》與《童養媳》這兩本書,隻是因為兩本書的精神內核符合女帝的執政方針,所以才會寫文章誇它們。

但這更說明,這兩個話本兒的作者,就是在投機取巧。

文章末尾,鬆鶴先生又指桑罵槐地將話本兒作者罵了一頓。

這篇文章一發出,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鬆鶴先生的擁躉看到自家先生這麼剛,連林如海與季崧都敢得罪,那是又擔心,又喜歡。擔心的是,害怕林如海與季崧報複;喜歡的是,自家先生不畏強權。

而那些對鬆鶴先生談不上喜歡與否,而且對仕途有意的讀書人,則一眼就看到了他文章裡說的,這兩個話本兒的精神內核符合新皇的執政方針一事。

這些原本對話本兒不感興趣的人,忙不迭地讓人將兩本話本兒都買回了家,然後逐字逐句地翻看起來。

而這時,鹿歲再次刊登了林如海與季崧的文章。

這次的文章不再是空洞的誇獎,還涉及到了一部分話本兒的故事劇情。

這篇文章傳遞出來的訊號是什麼呢?我們看完話本兒了,但還是覺得話本兒不錯。

讓林如海與季崧都覺得不錯的話本兒會是怎樣的?

不少人吃了這波安利,紛紛讓人將話本兒買回了家。

但鬆鶴先生不甘心,又抓住兩人文章的漏洞,就這麼隔空與林如海、季崧兩人爭辯起來。

兩方人馬吵得是你來我往,爭鋒相對,誰也不後退。

其他人見鬆鶴先生一個寫話本兒的,還不知道是否考中過功名的讀書人,竟然有機會與朝廷首輔,還有大將軍對話,眼紅得都要滴血了。

他們一開始還能坐得住,但看著兩方人馬越吵越凶,他們完全坐不住了——

顯而易見,這位鬆鶴先生一定給林如海與季崧兩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管好壞,等鬆鶴先生以後進入朝堂,他的路肯定會比其他人更順暢!

畢竟隻是用文章對決,又不是政見不合!

於是很快,更多的文人都下場了,其中不乏一些考取了功名的人,甚至還有一些官位低,覺得自己懷才不遇,隻差一個發現千裡馬的伯樂的官員。

本來隻是對兩個話本兒的爭論,,到後麵竟然漸漸演變成了對貞節牌坊,以及整個社會對女性迫害的爭論。

到後來,一些性格獨立的女性甚至也下場了。

於是一場混戰。

爭論到這地步,鹿歲覺得,是否透露出鶴年的某兩個馬甲下麵其實是同一個人的消息,都不那麼重要了。甚至於,他覺得在這種時候暴露這種事,反倒會影響如今一片大好的形勢。

混戰帶來了兩個好處,一是讓人知道季崧並非腹無草莽的莽夫,二是撕開了千百年來的所謂祖宗禮法的遮羞布,讓人看到了內裡的腐朽與殘酷。

但最讓人高興的,還是一些文人選擇站出來,為女性發聲。

不管他們真正的目的是什麼,隻要可以改善女性的生存環境,林柳都非常歡迎。

輿論雖然是利器,卻也有一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不可控。

鹿歲一直盯著此事,當發現輿論慢慢走偏,已經有了失控傾向的時候,他選擇將林如海的最後一篇文章發了出來。

文章很短,主要內容就一句話——

鬆鶴先生與某爭論這許久,卻從不見你談起故事情節,真正從未看過這兩本書的人,其實是你吧?建議鬆鶴先生先讀完兩本書,再來與某爭論。

此話一出,報紙都安靜了。

下一期的報紙上,從未缺席的鬆鶴先生的文章,沒了,上麵隻有一封道歉信。內容更簡單,是的,因為出於對兩本書作者的偏見,他的兩本書我都沒看。但為了更好地駁斥大人的種種言論,我決定馬上就將書買回來翻看一遍。

輿論嘩然,吵得正開心的人們突然覺得索然無味。

這時候,除了鬆鶴先生的忠實擁躉還在為他發聲,為他衝鋒陷陣,為他解釋如此行為背後的原因,甚至為他道歉外,其他人都消了聲。

兩期報紙之後,鬆鶴先生的文章再次出現在了報紙上。

但與所有人想象中的,他會抓住書中的漏洞與不好之處大肆批評完全不同,鬆鶴先生在看完兩本書後,竟然一改之前口風,不但對話本兒作者道歉,還用了非常大的篇幅開對這兩本書大誇特誇,那些誇讚的言論,哪怕是臉皮後的人聽了,也要麵赤耳紅的。

——這種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文章,當然不可能是鶴年自己寫的,他自己也沒那臉寫。

——出於對鹿歲之前改名的報複,他是威脅並折磨了好幾天鹿歲,才終於成型的。看著那滿目的誇讚之語,鶴年一點兒不覺得不害臊,反倒高興地拍了拍已經成了一條鹹魚的鹿歲,勾銷了改名之仇。

文章寫得很好,還帶著喜聞樂見的反轉,自然很快就傳開了。

寫這兩個話本兒的作者,自然也火了。

鹿歲趁熱打鐵,直接將鶴年之後寫的兩個與貞節牌坊相關的話本兒一起擺上了書肆,開始售賣。

毫無意外地,書火了。

可以預料的是,原本就對貞節牌坊這東西不滿的讀者與老百姓們,更加討厭了。

許是看到與貞節牌坊相關的話本兒寫一本火一本,其他本來對這個題材沒興趣的作者們,也都拿起筆開始創作相關的故事。

為了賣得好,這些作者當然不會改變精神內核。

所以就導致了,一段時間以後,與貞節牌坊相關的話本兒就跟野草一樣,割了一茬兒又一茬兒,關鍵每一個故事還都那麼慘,女主的遭遇還完全不重樣。

老百姓們越是看,越是氣。

等看得足夠多了,胸口的鬱氣就完全壓不住了。

隻要發現誰家有貞節牌坊,周圍的人看他家所有人的眼神都帶著害怕與鄙視。

原本代表榮譽的貞節牌坊,在老百姓眼裡幾乎與墓碑等同,每看一次貞節牌坊,就覺得那是貞節牌坊擁有者的殺人的罪證。

思想的改變是緩慢而無法立時見效的,但貞節牌坊這種東西,卻是顯眼而易碎的。

於是有那氣怒上頭的讀者,便糾集了一群人去敲了登聞鼓,等林柳派人召見他們後,全都跪在地上請她派人到全國各地,請她廢除貞節牌坊帶來的種種好處。

林柳直接答應下來,並在次日便下旨,免除獲得貞節牌坊後的種種優待。不僅如此,凡是家裡有貞節牌坊的人,取締科舉資格,一旦被人舉報家裡有貞節牌坊還參加科舉,則之後三代都不得參加科舉。

當然,林柳也不忘夾帶私貨,在聖旨末尾隨手寫了一句,準許天下女子擁有與男人同等的,參加科舉並入朝為官的權利。

但所有人的注意力被貞節牌坊吸引了過去,這句話根本沒引起太多反對,就被成功“接受”了。

聖旨發出後,都不需要官府動手,那些擁有貞節牌坊的人家,自己就帶著人將其砸了個稀巴爛。

最讓人覺得稀奇的是,這道聖旨不但沒有激起老百姓的憤怒,反倒讓所有人歡呼雀躍,對皇帝大誇特誇——

他們總覺得,這道聖旨的出現,是因為他們冒死去敲了登聞鼓,是因為高高在上的皇帝聽到了他們的心聲。

這可真是個好皇帝啊!

——老百姓心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