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輕薄(1 / 2)

這一次天榜試也是使得前來觀賽的十萬人次大開眼界。

他們大多頗為年輕, 沒親曆過幾次天榜試,對三百年前的那次宗門明令下了禁言令,師長三緘其口,導致年輕一輩對其大多一頭霧水。

所以導致年輕一輩對天榜試的印象仍停留在六百年前, 最廣為人知,也最被人所津津樂道的那一場。

五位年輕的陸地神仙在天榜試上嶄露頭角, 東風將少年意氣高高送上青天白雲招搖, 由此,一代傳說開了繁花錦繡, 波瀾壯闊的頭。

是最好的一場天榜試。

他們理所當然覺得自己親曆的這一場應當也差不太多,唯獨沒想到事態竟是這樣一波三折, 步步機鋒的發展。

場下眾人在灑了瓜子、撞了茶水,滿頭問號無心八卦之際,心裡竟不約而同浮了一個不太妙的念頭。

這太平盛世, 昌榮仙道下的暗流…應當快要藏不住了。

連升仙台天榜試此等盛會皆留了魔族的痕跡, 其他時候, 其他地方, 恐怕更是千瘡百孔…

方才白羽秦猝起發難時, 正是選在榜首勝負已定的時刻,動作又看快,連落永晝都沒放太多心思在上麵。

隻看見白羽秦想對穆曦微動手, 結果被本源劍氣自動護主反殺的一幕。

當然, 他要救是來得及的, 神念一動, 劍意立至。

隻是落永晝先一步察覺穆曦微體內的本源劍氣蠢蠢欲動,索性給了它一個機會。

連落永晝尚且如此,更不用說是本來就能因為穆曦微的天榜第一,把自己氣個倒仰的白玉檀。

白玉檀這時候細細打量才發現,自己長子魔息融進了他皮肉骨骼裡,分明是個不折不扣的魔族!

他瞳孔瞬縮,失了態驚呼出聲道:“怎麼可能!羽秦為我親子——”

怎麼可能與魔族扯上一點半點關係?

白玉檀腦子霎時混亂成一團漿糊,亂糟糟的什麼也理不出來,隻顧著往他夫人顧芷的方向看去。

那位顧氏夫人見長子橫死於自己麵前,哪裡禁得住這份打擊?隻顧拿著帕子遮著眼不住哀哭,還是她身旁兩側侍女扶了她一把,方站得穩身子。

顧芷聲音悲戚極了,一聲聲嗚咽淒厲入骨:“我白顧兩家血脈嫡生之子,怎可能與魔族有沾染?”

她定定盯著穆曦微,眼中憤恨如刀,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生食入腹方能解一二喪子之痛:

“倒是劍聖之徒,嗬,劍聖之徒!”

顧芷重重一聲冷笑,饒是在場眾人身份超然,均是六宗掌門以上,站在天下頂端那一批的人物,也不禁對她恨意之深重微微動容:

“好一個來曆不明的劍聖之徒。以為自己攀上劍聖這個高枝便可麻雀變鳳凰?我兒白顧兩家嫡出血脈,何等尊貴,哪裡是你能比得上的?”

祁雲飛本來不欲和她計較,聽見顧芷話裡話外有貶低自己師叔之意,終於忍不住不虞道:

“所以你所謂白顧兩家尊貴的血脈就是你兒子是魔族的原因?”

“……”

一語切中致命軟肋,可謂是十分不留情麵。

顧芷素來端莊雍容的麵龐僵住,嘴唇翕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瞧著頗有幾分滑稽可笑之意。

陸歸景到底為人圓融,看不下去,勸祁雲飛道:“顧夫人喪子之痛,難免失態,雲飛,你少說些話。”

然而他們終究是低估了顧芷的恨意。

足以指黑為白,指鹿為馬。

顧芷對穆曦微恨得欲啖其肉飲其血,有什麼過錯自然是全往穆曦微那兒推:

“我兒魔族?我看是魔族的明明應該是這個姓穆的吧!他先對我兒動手,當然要找個光明正大的借口!”

說到這裡,顧芷麵目已然扭曲。

若非是殘存一線理智的白玉檀死命製住她,觀顧芷身上一浪高過一浪的靈力,顯然是要叫穆曦微血債血償。

饒是如此,她依然不忘對穆曦微嘶聲道:“我白顧兩家可不是擺設!我必要叫你生不如死,悔不當初!”

她通通紅的眼珠子轉向落永晝,裡麵的怨毒之意幾乎讓人頭皮發麻,“劍聖事到如今,還要護著這小子嗎?”

落永晝歎了口氣:“挺後悔的。”

白玉檀與顧芷麵色稍緩,以為落永晝終於要服軟。

也是,弟子可以再收,白家的嫡脈長子卻隻有一個。

劍聖弟子哪裡及得上他們四姓城少主人尊貴?

陸歸景與祁雲飛老神在在,絲毫不慌。

穆曦微經曆過最開始本源劍氣忽然暴動,出劍殺了白羽秦的震動之後,也逐漸鎮定下來,聽到落永晝這話麵色如常。

他信師父。

而且,退一萬萬步來說,他這條命本來就是落永晝救的,落永晝給的。

落永晝若是有一天想要,穆曦微有什麼不能給他?

落永晝頂著幾人齊刷刷的目光,實話實說:“挺後悔我當時分明察覺到白羽秦的異樣,卻沒有搶在穆曦微麵前動手。”

氣氛繃到極致,仿佛下一刻就會清脆應聲而斷的弓弦,壓得旁人喘氣也不敢大聲。

偏生落永晝根本沒感覺,自顧自道:“當時我想著讓年輕人曆練一下,多殺兩個魔族攢攢資曆也好,沒想到反倒是多了麻煩。”

他輕笑一聲,眼睛裡細碎的波光悠悠地轉,透過上翹眼睫上一點太陽灑下來的金光,直能把人的心神魂魄一絲絲拆下來纏住。

實則落永晝的相貌五官可以說是生得漂亮好看,卻算不上多陰柔女氣。

問題是他實在生得太好看了。如神話傳說裡濃墨重彩的一筆,午夜夢回時巍巍神宮,煌煌神跡裡驚鴻照影的一瞥。

無論那樣皆是沾了一個神字,能把癡人勾得心馳神往,魂魄予奪。

“若是我動的手,你們還敢搞出那麼多事嗎?”

任是換誰問這一句話,都落不得好去,輕則被旁人在心中腹誹一句,重則淪落成其一生不大不小的黑點,每次被不痛不癢提一句。

獨獨落永晝問得理所當然,旁人也覺得理所當然。

天下第一,美人榜首,是該有這樣的傲氣。

白玉檀麵皮直抽,喪子哀痛和接踵而至的打擊之下,他三魂被氣飛了七魄。

剛剛顧芷把穆曦微打作魔族,固然是一時氣憤,卻給白玉檀提供了很好的思路。

他寸步不讓,反過來緊逼落永晝:“夫人言之有理。我記得前幾日被整座城池做成天魔分|身大陣的通州城,便是這小子的故鄉。”

氣極之處,白玉檀甚至露出了一寸陰沉沉的笑意,惡意切膚:“通州城不過是最最普通一座凡人小城,魔族要拿仙道開刀也輪不到它,若不是這小子本身和魔族有聯係,哪能招出這種禍患?”

落永晝為白玉檀的邏輯驚了。

他真心實意道:“失敬失敬,我原先一直以為四姓兩耳不聞窗外事,就是餐風飲露喝花露水不食人間煙火的人設。怎麼還知道通州城的事呢?既然知道通州城的事,怎麼人魔戰場上從沒你們的影子呢?”

白玉檀頓時語塞。

他能知道通州城的事,個中緣由,當然不好明說。

原來是談半生兩次對穆曦微動手的事情,皆傳訊告知了四姓一聲。

四姓何等滑不溜手?這等對自己毫無好處之事自然是不會去乾的。

隻是不乾歸不乾,白玉檀難免多關注一二,於是順理成章地摸出了通州城一事。

落永晝說:“你汙蔑我徒弟是魔族的事我先不管。白羽秦的屍身實打實在這擺著,魔氣融進骨骼裡,絕非一朝一夕的偽裝之功,這事你打算怎麼解釋?”

白玉檀深知此刻一寸都不能讓步,否則顯了心虛,更是百害無利。

他咄咄逼人問道:“那通州城一事,劍聖又打算如何解釋?”

陸歸景一聽對方想把魔族帽子扣在自己掌門有力繼承人,退休的希望上,很不高興道:

“通州城一事的確是有魔族參與不假。白家主未親身前去,憑隻言片語論斷,未免有失偏頗。我當時在通州城中,魔族確與我穆師弟一點關係都無。”

陸歸景也是在睜著眼睛說瞎話。

反正人家穆七都是十八代祖宗了,四舍五入一下,可不是一點關係都沒有?

白玉檀剛想反擊你和穆曦微同出一門,四舍五入一下還能算同一個師父,自然毫無可信度的時候,就聽葉隱霜冷靜插了一句:

“不錯,我和陸掌門同去的通州城,情形我親眼所見,做不得假。”

葉隱霜很拎得清局勢。

雖說不知他師父為何對穆曦微,會比親生徒弟更重視。

然而他把穆曦微錯認成魔族的過錯已經鑄下,隻能儘力彌補,方能爭取不被他師父清理門戶。

葉隱霜暗暗遺憾。

要是他師父能把清理門戶這一舉動換成剝奪他掌門之位就好了。

白玉檀:“……”

倘若陸歸景之言,他尚能以同門袒護來做摘指的話,葉隱霜為歸碧海掌門,他出麵作證自己反駁,便是拂了整個歸碧海的麵子。

月盈缺在玉箜篌掌心上輕輕一按,示意她毋言,自己道:

“白家主應當知曉,是我出手化解的天魔大陣,情況如何我最清楚。穆曦微所修功法劍氣,所行之道,與魔族無半點乾係。”

她聲音輕輕柔柔,飄飄渺渺,卻聽得白玉檀落了冷汗。

誰敢拂一位陸地神仙的麵子?

尤其現在白家白羅什受傷,戰力不損。

白玉檀…他心知肚明自己幾斤幾兩,不敢與月盈缺爭鋒。

長子猝死的哀痛逐漸淡去,換成理智的衡量。

白雲間、月盈缺…一個個站出來為穆曦微擔保作證。

更何況還有劍聖。

劍聖…

想到這個名頭白玉檀心頭就要一跳,簡直不敢相信剛才盛怒之下,和劍聖直接杠的人是自己。

他穆曦微是老天爺親兒子嗎?就他動不得,一個個六宗掌門,陸地神仙,平時連麵都見不著的人物,這會兒一點矜持都顧不得,一個個跳出來為他作證。

“你們四姓慫到骨子裡去的風氣還沒改啊。”

落永晝撩撩眼皮:“懶得廢話下去。首先,白羽秦既是魔族,曦微殺他自然沒錯。其次,白羽秦出身白家,你們四姓自然有嫌疑,四姓城這段時日先封鎖罷。”

白玉檀再度怒上心頭,剛想說我們四姓的事你一個外人有什麼資格前來插手時,隻見周遭乍然一亮,恢弘劍氣毫無預兆炸開在眼前。

若是在九重天上俯視,會發覺白玉為基的城池上頂著一團極亮的光,有些像火焰燃到極處的熾白色,這樣龐大一座城池,方圓千裡,卻皆逃不過劍氣躍動時茫茫光影。

如同以四姓城整座城白玉做基,上麵點了燈火的芯子。

落永晝當真沒有在廢話。

他用一劍告訴了白玉檀一件事。

天下第一,真的是可以來插手你四姓家事的。

白玉檀若非是尚可稱得上年輕力壯,差點要步他父親後塵,淪落到被活生生氣暈過去的地步。

落永晝若有所思:“說起來,我有點奇怪,白羽秦對曦微動手的事情我毫無預兆。”

白羽秦的存在,應當是日部首領口中的後手,落永晝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對白羽秦的事毫無預兆。

按劍聖對天道感應來看,不應該啊。

除非是哪位能媲美劍聖的陸地神仙,親自出手為他掩蓋天機。

不止是落永晝奇怪,月盈缺也很奇怪,傳音於與她交好的兩人:“白玉檀為你我同輩,他有幾斤幾兩你我是曉得的。”

“我記得他突破大乘時都要死要活,白羅什求了不少天材地寶,大乘到陸地神仙猶如天塹,按理來說沒可能啊。”

秋青崖不語,似在沉思。

易行倒是慢吞吞道:“也不是不可能,說不定人家就可以奪舍重生呢。”

說完就被月盈缺白一眼。

多少年了,這愛講冷笑話的毛病還沒改。

陸地神仙近乎天人之境,若是願意,一草一木,風吹草動,因果輪回皆可看得入眼。

白玉檀假如當真奪舍重生,怎麼可能瞞得過他們的眼睛?

四姓城中之人不似在裡麵參加天榜試的,能把局勢變化全看在眼裡。

他們隻看到七彩琉璃台轟然破碎,原本寶光輝煌的浮空建築登成了一座廢墟,還以為是魔族在其中搞的鬼。

四姓城中,人心惶惶。

他們的擔心其實也沒錯。

人魔邊境處。

那是一處很大的地方,有著很壯闊的景象,一側白晝,一側黑夜。

古老蒼渾的城牆拔地而起,如巨龍長長地盤旋在邊境地脈上,綿延無儘,望不見儘頭,唯有一塊塊壘起的磚石粗糙厚重,洇染的深色血痕遍布滿整麵城牆。

它往東至南海入海口,往西至絕境天山,皆是修仙界儘頭之處,自然望不見儘頭。

城牆很高,幾乎插入雲霄裡,成了一麵隔絕日升月落的盾牌。

往前就是魔族所居的北地。

赤紅荒土地處處平川,一望無際,常年籠在黑夜之下,一旦待久,就生出種就不見光的絕望來。

這副景象雖說奇藝,均是駐守在此的修士長年累月見慣的,見怪不怪。

隻是今時不同往日,他們遠遠眺望時發現不對勁之處。

“遠處那黑乎乎的是什麼東西?”

修士們聞言看去,果不其然,有一線黑色向前線壓近。

因為城牆實在太高,他們看那處黑線隻覺得離自己尚遠,行動得也慢,溫溫吞吞的。實則單看黑線後揚起的塵土煙霧即可知,遠是真的,慢則未必。

“是魔族來攻城牆!”

魔族常年和駐紮於此的修士發生點小交鋒小衝突,眾人倒也不算太驚慌。

隻是內心深處,隱隱覺得有點奇怪:

“這次陣仗看著不小啊,大妖魔主的屍骨都涼了百年了,莫非魔族仍不死心嗎?”

這一次的陣仗的確不小,但也算不得傾巢而出,僅有一個人算是例外。

魔族隊伍中一個錦衣華服的年輕人望著很遠處的城牆模模糊糊的輪廓,舔唇笑了笑。

他穿搭打扮和魔族中魔格格不入,其他魔族倒是看不慣他,但礙於他是大乘親自送來的人,囑咐一定好好照顧,隻能按壓下內心不滿。

年輕人說自己叫穆七。

而若是有天榜試中人在場,定然會詫異發現,年輕人英俊而傲慢的麵容,與白玉檀並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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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

天榜試暫告一段落,然而白羽秦之事仍然未有頭緒,所有前來參加天榜試的宗門修士隻好先在四姓城中落腳。

傳言白羅什傷勢稍許好轉醒來後,就撞上這樣一遭驚天醜聞,氣得這位平生最重視臉麵兩字的白老家主當即又在床上暈過去。

這些先不論,穆曦微也終於有了能和落永晝單獨說話的的空間。

他微微低頭:“我體內有一縷劍氣,來曆莫名,威力奇大,在天榜試上我用的便是這縷劍氣製敵。”

這算是完完全全地對落永晝交了底。

在落永晝麵前,穆曦微本來也沒想過有過保留。

落永晝聽到來曆莫名四個字,忍不住翹了翹唇角。

還沒認出來啊。

不過也是,那縷劍氣是原主六百年前分出來的,分出來後原主劍道有所再精進,本源劍氣也自由生長。

雖說同出一源,到底有些不太像。他這次天榜試上出手聲勢不大,彆說是穆曦微,就是其餘不知內情的大乘,也不曉得穆曦微用的是他的本源劍氣。

落永晝決定裝神弄鬼含糊過去:“沒事,既然在你體內,聽你驅使,便是你的,來曆…或許等時機到了自會明了。”

落永晝反而希望不要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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