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親了(1 / 2)

落永晝光是設身處地地代入穆曦微的境況想一想, 都覺得自己要窒息了。

好不容易守得雲開見月明,以為能落得一個團團圓圓好結局。

結果來了驚人一筆, 誓言落空。

難怪穆曦微會神色冷淡。他已經是難得的好脾氣, 換成彆人,當場拔劍, 恩斷義絕都算是好的。

落永晝在心裡冷聲道:“係統, 你給我滾出來解釋一下。”

係統心知肚明等待自己的是怎樣的結局。

於是它沉默是金,既不滾出來,也不開口解釋。

落永晝:“……”

比起對係統的秋後算賬,還是穆曦微那邊的事情更為緊要。

他裝作不動聲色道:“曦微, 你沒有事情要問嗎?”

“沒有。”

穆曦微成功用一個簡短回答堵死後麵所有可能的發展。

他垂著眼,眼裡依稀有刻意做出來的恭敬疏遠:“師父有師父的過去。”

“弟子…無權置喙。”

落永晝的過去本就與他無關。

哪怕落永晝過去曾有一百個, 一千個喜歡的人,兩情相悅, 那也與他穆曦微無關。

若說煎熬折磨, 本就是他自己動心自作的苦果,穆曦微認。

若是為他的不堪私心去質問落永晝, 穆曦微自認自己沒有忘恩負義, 狼心狗肺到這裡地步。

他做不到。

落永晝:“……”

他覺得自己還能挽回一下, 堅強開口道:“我方才立下的誓言, 絕非如你所想。”

他不說還好,一說穆曦微就忍不住想要捂他嘴的衝動。

他勉力克製住自己, 生硬地打斷落永晝:“師父, 我真的非常傾慕於您。”

穆曦微的語氣生冷, 其中的感覺卻是半點做不得假,如同堅硬岩石底下藏著的滾燙岩漿,稍不留神,就能有將人灼傷之虞。

落永晝成功被他一句話打斷了所有思路。

倘若不是有誤會在先,這真的是非常好的一句話,非常好的一副場麵。

他都很喜歡。

“所以說,您若是想要我的喜歡,大可不必如此的。因為這件事輕易而舉,您早已做到。”

少年人的語氣神態,和說話時的聲調,從頭到尾全透露出一種矛盾的意味。

明明是把自己放在很低很低的位置上,近乎卑微地捧出自己一顆真心,卻同時又把這顆真心看得很重,固執地伸出手護著,不想讓任何人去踐踏它。

劍聖想要得一個人的喜歡,天下第一美人想要得一個人的喜歡,能有多難呢?

不,或者說對穆曦微而言,落永晝首先不是劍聖,也不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他就是落永晝這個人。

在穆曦微奄奄一息時有如神降的那個人;把前山後虎的穆曦微拉出險境的那隻手;支撐著穆曦微在修仙界走下去最堅定的信念;無論何等驚濤駭浪也掀不翻,他在之處即是心安之地的依靠……

太多太多了。

他是穆曦微在修仙界中遇到的所有溫柔和善意的來處,是能夠讓穆曦微仍滿懷熱忱地愛著這個世界的源頭。

怎麼能夠不喜歡?

穆曦微聲音澀得發乾:“可正是因為我喜歡您,才愈加不想當百年前那人的替代,這一點恕弟子做不到,不能全您的念想。”

落永晝:“……”

怎麼說呢,這百年間他走過十幾個小世界,也算是見多識廣,對不同世界的風土人情均有涉獵,按理說應當見怪不怪。

但穆曦微這種自己給自己當替身的騷操作,落永晝也是第一次有所耳聞。

穆曦微待在這裡,待在落永晝的跟前,隻覺得連說句話,喘口氣都是難的。

他起身離開,轉眼間溜得沒影,連個解釋的機會也不給落永晝留。

然而劍聖居處,永遠不會缺來客。

這段時間來得最勤的月盈缺算一個。

“這麼些天,你總算是醒了。”

月盈缺的白發之症已在王城中顯於眾人眼前,她亦不是欲蓋彌彰粉飾太平的性子,索性不再用麵紗遮掩,大大方方地將一頭白發露於空氣之中。

許是因為白發的緣故,落永晝覺得她較之百年前變了很多。

落永晝記得月盈缺性子一向明快率直,是眼裡最容不下沙子的,也是最不會自己和自己過不去的。

然而她較之百年前,更多了幾分曆經滄桑的剔透。

落永晝一時也不知是好是壞。

月盈缺卻是純然的慶幸:“你不知你病的這些天六宗上下人仰馬翻。易宗主通醫術,雲飛他們恨不得架著易宗主一天十二個時辰寸步不離在你身邊。”

聽上去像是祁雲飛會乾的事情。

落永晝也不意外,將唇角一翹,點評道:“那你一定會是站在旁邊給雲飛遞繩子幫他綁住易宗主的那個。”

月盈缺愕然看他。

落永晝沉吟一瞬:“或者說綁住易宗主的人是你,雲飛隻是在旁邊給你遞了個繩子?”

他們四人百年前相處便是這樣。

你一言我一語地互相拆對方台,抓著彼此的把柄不肯放,損到對方臉黑了就指著他哈哈笑,實在不行就動手打一架。

好像沒有什麼打一架過不去的事情。

真是快活,真是利落。

百年的隔閡在他兩句話間皆化成了輕飄飄的飛灰,好似根本不曾存在過,不曾如山如嶽如土堆般橫在月盈缺的胸口。

月盈缺指著他大笑起來,笑得前俯後仰,眼睛裡笑出了淚花。

一百年了,她一百年沒笑得那麼痛快過了,把堵了她一百年的一口鬱氣全都笑散,笑得乾乾淨淨。

“怎麼可能?”

她一本正經搖頭:“我向來以禮待人,怎麼會做綁易宗主這種事情?最多是青崖上去打暈他前,給易宗主加個好夢無缺,方便青崖行事。”

落永晝彎起的唇角壓不住笑意。

他也放聲笑了起來。

十幾個世界,百年失憶,百年顛沛流離,總算換到一個圓滿的歸處。

能重新回到這個自己生長於此的世界,能重新遇見自己的好友晚輩,能重新回家——

真是太好了。

堂堂兩個陸地神仙,相對著笑成了兩個瘋子。

月盈缺好不容易止住笑:“其實我們都不如你徒弟,我們最多是想綁來易宗主十二時辰不離身。但看你徒弟那自己十二時辰不離身,你有個萬一他立馬能緊隨其後抹脖子的模樣,我們自歎弗如。”

說到這裡,她靜靜又加了一句:“阿晝,你是對的,你百年前沒看錯人。”

落永晝下意識自然而然接口一句:“廢話,要不然百年前我初見他時,怎麼會放他一馬?”

兩人隨著百年前舊事重提而沉默下來,先前輕快的氣氛蕩然無存。

落永晝不清楚百年前的事情月盈缺究竟知道多少,知不知道穆曦微魔主的身份。

而月盈缺——

百年前發生的事讓她悔愧終生,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的所作所為。

當然也無顏在落永晝麵前細說。

月盈缺打起精神,勉強裝作無事發生:“既然提到你徒弟,明鏡的事有了眉目,我該給他一個交代,也該給你一個交代。”

要是月盈缺不提,落永晝還真把應明鏡給忘了。

畢竟最近這段時間發生的大事實在是太多,應接不暇,相較起來,應明鏡簡直是大海裡一朵微不足道的小小浪花,不足以道。

落永晝簡潔道:“你說。”

月盈缺:“阿晝,你應當記得百年前的明鏡台。”

不但記得,實不相瞞,就在他醒來的前夕還在明鏡台中親身待過,知曉了明鏡台的滅門慘案,被明鏡台中歸來的弟子抱著大腿哭。

怎麼能不記得?

落永晝頷首,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等後來你和穆曦微的事情了結了,塵歸塵土歸土。我有愧於穆曦微,便想著幫穆家和明鏡台一把。”

可惜明鏡台的弟子死得乾乾淨淨,隻剩下一具具森白的骨骼,彆說是月盈缺,就是真正的陸地神仙來了也一樣無能為力。

“我以為我無能為力,正打算失望離去時,發覺了一樣物事尚且完好無損,是明鏡台那麵從上古傳承下來的鏡子。由於傳承年久,又有同門鮮血澆灌之故,她那時候已然生出了靈智,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她這麼一說,落永晝才算是全明白了。

難怪他在百年前的回憶幻境中看到明鏡台那麵鏡子,會心生熟悉之感。

當時他對現世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一乾二淨,沒法說出個所以然。

現在重新回想,明鏡台的鏡子,應當就是應明鏡的化身。

月盈缺不愧是他多年好友,睹見他神色,就知落永晝心中所想:

“不錯,那麵鏡子是日後的明鏡。她靈智初生,對一切全然無知,於是我帶她回了西極洲,收她為徒,為著她來曆的緣故,給她取名叫做應明鏡。”

“明鏡對前事一無所知,我當時想著穆曦微身死,一切皆是塵埃落定,前事不必再打擾到後人,也隱瞞了她所有往事。”

沒想到。

應明鏡終究是從不知何人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她也許是因為器靈化身的緣故,情感一向簡單純粹到了近乎粗暴的地步,愛是愛,恨是恨。

對月盈缺是純然的敬愛,對穆曦微便是滔天的恨意。

於是應明鏡動手,下了追殺穆曦微的令。

一步錯,步步錯。

落永晝本來想安慰她一句,是應明鏡自己想岔的事情,不能怪月盈缺。

沒想到月盈缺道:“是我的錯。”

她手掌翻出,潔白如蓮瓣般的掌心上躺著琉璃鏡一角的碎片,上麵龜甲花卉紋依然栩栩如生,邊緣卻平白生出許多破碎的毛糙。

莫名讓人生出些心酸的感慨來。

“是明鏡的本體之一,我不知道她的神魂在不在世,是否完好。但這塊碎片前幾日被穆七以特殊手段傳到我手上,已足夠說明問題。”

落永晝與月盈缺對視一眼,心裡有了不言而喻的猜測。

果不其然。

月盈缺說:“我一直以為明鏡台所謂能跨越時空的寶器是個笑話,明鏡不過是機緣巧合之下生出的靈智。”

但事實給她,給落永晝打了狠狠一巴掌。

“明鏡本體的碎片經穆七之手特意送到我手上,穆七前不久在魔域王城中召來萬年前的魔族,撕碎時空的力量裡,除卻談半生的陣法,妖魔本源,還一定有明鏡的作用在其中。”

穆七事後唯恐不夠張揚似,還要送這塊明鏡碎片給月盈缺,其用意已經很明顯。

你們四個陸地神仙百年前交好時,不是自詡心懷天下?不是把自己當作人族不可或缺的大人物。

所以穆七要讓月盈缺,要讓四個人看一看。

陣法本身是談半生的手筆,核心的妖魔本源是靠落永晝得來,而打破時空的力量,則是月盈缺一手教導出來的好徒弟。

所以萬年前的魔族降世。

所以人族大禍將至。

說自己為天下蒼生考量,說自己為人族而戰不惜一死的是你們四個。

到後來,給人族帶來滅頂之災的,你們四個裡三個人,一個都逃不了。

你們不是眼高於頂,以為自己站在天下之巔居高臨下俯視眾生?

到頭來,不是也有做彆人手裡的棋子,彆人手裡的刀的時候?

多諷刺,多可笑,多卑劣。

這種充滿惡意與嘲諷的人間喜劇,一看就是穆七會感興趣,會喜歡,會為之不惜謀劃良久來娛樂自己的類型。

“我知道穆七的用意。”

月盈缺捏緊了手中琉璃鏡的碎片,其上銳鋒粗糙的邊緣紮進她指尖,殷紅血跡在白衫上一團團地暈開。

都說十指連心,然而指尖痛楚,如何比得上月盈缺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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