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陸歸景最靠譜,想得最多,他說著不禁有點遲疑:
“不過兩位前輩若是都不坐鎮,穆七那邊禍患未定,魔族會不會更加猖獗?
落永晝滿不在乎道:“不要緊。”
他意味深長:“你以為談半生算不出天河的下落,穆七不會來攪局做個攪屎棍?有我們在第六州吸引火力呢,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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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不喜歡這座王宮的陳設,天知道穆曦微當年建它的時候懷著何等鬼才想法,才把王宮造成這副鬼樣子!”
穆七向來說話含笑,一副彬彬有禮好說話的模樣,唯獨現在眉頭上的險惡煩躁已經快要壓不住,不停在殿中轉著圈,想來是真的不喜歡。
談半生對他的喜好並無興趣,聞言連眼皮都懶得掀一下。
是個人,大概都很難想象談半生和穆七和平共處一室的畫麵。
問題是他們還真的做到了。
談半生自王城一戰後,頭發皆白,僅有一手完好無損,另一寬袖下空空蕩蕩,除卻重疊衣料外空無一物,形容也比往常消瘦許多。
但他仍是飄渺冰冷的模樣,好似籠了一層九天星輝,見之退避,不敢直視。
在穆七焦慮地在宮殿裡踱步了百八十回,轉了千八百個圈的時候,談半生終於忍受不下去。
穆七愛晃悠自己晃悠,晃到他性命儘頭談半生也管不著。
但在叫自己過來的時候這樣晃,不是浪費他談半生的時間?
“你是不喜歡這座宮殿的樣式,還是不喜歡這座宮殿的含義?”
穆七停住了腳步。
王宮是仿著百年前穆府而建。
百年前的穆府,是穆七七百年前傳承下來的那所。
七百年前的穆府,一磚一瓦,一走廊一轉折,都有她的心血巧思,是她最喜歡的地方,最喜歡的建築。
見王宮,如睹舊物,如見舊人。
這點因果,果然瞞不過談半生的眼睛。
穆七的確被他戳到了痛處。
他往後一仰,整個人癱倒在了高處王位之上,開始拍著扶手使勁地笑。
談半生冷眼旁觀看他發瘋。
笑到最後,穆七的手也拍紅了,眼淚也笑出來了,才氣喘籲籲開了口:“我們得去天河一趟,落永晝的修為在那兒。”
談半生的手指頓住,不再去掐掌宮。
天河被視作上界之河,不歸人間管轄,人間的種種規則束縛不到他,即便是談半生,也很難真正對天河那邊發生之事一覽無遺。
他也沒去多問穆七是如何得知。
談半生越是一言不發,穆七的話就越多,探身往前,興味盎然:“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嗎?”
談半生看也不看他,顯然是真不覺得很有意思。
穆七毫不氣餒:“像劍聖這種人,也是可以被殺死的。隻要在他尋到自己修為之前攔住他,搶過他的修為,他也就於普通人無疑。”
“……”
談半生深呼吸一口氣。
他告訴自己應當冷靜,於穆七這種瘋子計較不值得。
等複活他師父的事做完,他與穆七自當一刀兩斷,生死相搏。
但談半生還是忍不住。
他嗤了一聲,笑裡滿是一言難儘的嘲諷意味:“當我好心,勸你一句,比之你奪走落永晝的修為,成功殺了他。他恢複自己修為殺了你的可能性更大。”
“不要緊。”
穆七不知是真的成竹在胸,還是生死看淡,十分悠然:“反正落永晝是要殺的,他的修為也是要拿的。你的師父也是要複活的。”
穆七:“如我沒記錯,複活你師父裡有一味重要的原材料,即是天河之水。”
“那還廢話什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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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間與第六州距離得雖遠,對陸地神仙而言,也就是數個時辰的距離。
他們很快來到第六州中最為繁華的主城,不執城。
也就是不執寺的所在之地。
畢竟來人家的地盤,先去拜訪一下,最基本的尊重還是要有的。
不然三個陸地神仙來這裡,人家不執寺還以為打算怎麼著他,指不定引起什麼讓人啼笑皆非的誤會。
不執城身為一州主城,自是繁華。
這種繁華不僅僅體現在城中卷入雲霄的飛簷丹瓦,莊嚴不絕的梵唱聲洗滌人心。
更在城外,每個路人的表情都平靜而祥和,許多黃袍的僧侶背著竹簍,踏著布履來不擇城朝聖,抬頭駐足望著城門口那一塊碩大的牌匾。
行人與僧侶互相點頭微笑致意,合掌念一句佛號。
落永晝想起了有關第六州的傳言。
第六州為不執寺所居之地,佛道之風自然盛行。
而不執寺避世,間接導致了第六州中人不愛與外人往來,生老病死,都未曾出過這片土地一步,封閉的風氣如雙刃劍,既帶來了安寧和平,也有極端固執的固步自封。
和樂融融的城門前兀然揚起了一片煙霧。
眾人順著煙霧方向望去,才發覺有一隊人神情倨傲,衣飾華麗,高高坐在靈獸之上。
剛剛的煙霧是靈獸腳下揚起的灰土。
為首之人旁邊的侍衛一樣的人物,高聲喝了一句:“蹲下!”
城門口眾人看他的神情仿佛看傻子。
他以為這是哪裡?
是不執城。
是第六州最繁華的地方,有陸地神仙坐鎮的城池。
要想在不執城門口撒野,沒點真本事還真做不到。
左右不執寺的執法隊一會兒就到,眾人已經看到這一隊人哭爹喊娘的將來,並不是很慫。
落永晝小聲說:“他一定不知道上一個對我那麼做的人結局如何了。”
祁雲飛虛心請教,小聲問道:“上一個那麼做的人結局如何了?”
落永晝:“你認識的,白玉檀。大概也就是被我炸飛兩次琉璃台,祖孫三代一起吊著打的結局。”
月盈缺小聲插了進來:“這群人是四姓的人嗎?反正我看著蠢得挺像的。”
陸歸景搖了搖頭,公正客觀地小聲道:“四姓的人至少會知道遞拜帖,一群死講究。”
落永晝:“那是哪門哪派的人,敢在不執城門口放肆?”
他們陸地神仙對不執寺尚要以禮相待,相較之下,這隊人所作所為,著實令人匪夷所思。
陸歸景打量他們一番:“衣服上沒有任何門派宗門的徽記標識——”
他搖了搖頭,瞧著不甚讚同:“可能是單純路子野,膽子大。”
也是,但凡出身來曆有個名姓,知道不執寺的輕重要緊,怎麼敢在不執城門口撒野呢?
為首的人看他們六個跳得最歡,登時大為不滿,想也不想間一道鞭子抽了過去,獵獵破空。
當然一個人都沒抽到,落了個空。
還順帶被六人附送了看白癡的眼神。
祁雲飛在一旁請示陸歸景:“師兄,我打這些人,應該不用賠錢吧?
“你真是太丟我們名門正派光明磊落行事的臉!”
陸歸景厲聲喝斥他,嚇得祁雲飛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隨即就聽陸歸景難以置信:“這種宵小鼠輩,你打了他居然還想賠他錢?不讓他賠到傾家蕩產算是我們有好生之德。”
他們白雲間珍貴的靈石,珍貴的財政,要用在這群人身上?
怎麼可能?
他陸歸景不允許這種事情的發生!
祁雲飛受教。
然而縱然有陸歸景的保證,麵對這種等級的對手,他根本連劍都不想拔。
真的太太太丟人了。
是被人知道他對這群人動手,可以被出去長長遠遠掛在恥辱柱上的那種動人。
更不用說秋青崖等人。
月盈缺甚至生不出氣,躊躇道:“阿晝,你說他們知道我們是誰嗎?”
落永晝緩緩道:“那必然是,不知道的。”
在他們兩個抬頭交談之際,為首的首領看清了落永晝與月盈缺他們兩個的模樣。
真是兩個……美人兒!
他胸口一窒,一時間什麼誇讚容貌的詞都忘了乾淨。
尤其是那個白衣服黑頭發的,怎麼能有人長成他這個樣子?
那眉那眼,隻消一眼,也能把人三魂勾著七魄一塊飛了。
最絕的是你看他眼,他眼裡有灩灩秋波千頃連星辰,浩浩長天萬裡蕩雲霞,都是豔極了,動人極了的顏色,照得進自然一切奇異瑰麗的造化,卻疏淡得容不下一個人影。
倘若他眼裡有你的一個影子,就是為他死了,為他赴湯蹈火,刀山火海,也甘願。
人生在世,竟能讓他遇到這樣的美人兒。
人生在世,若是不能抱一抱親一親這樣的美人,和他快快活活睡一覺一度春宵,又有什麼趣兒?
他收了打算用來教訓人的鞭子,把原本快脫口而出的斥罵硬生生擰成笑容:
“我當然知道你們是誰。”
陸歸景和祁雲飛兩個對他肅然起敬。
知道幾人是誰,還敢在那裡動手,已經不是真勇士一個詞可以簡簡單單形容的。
莫非是穆七那邊派來的人?
他們對視一眼,一臉凝重,竊竊私語。
然後幾人就聽著為首頭領調笑道:“這兩個美人兒合該是我的人。”
“就是那兩個穿白衣服的,一個白頭發一個黑頭發的那個。”
他說的就是月盈缺和落永晝。
“……”
哦。
陸歸景和祁雲飛一臉麻木地同時閉嘴,在心裡向穆七道了個歉。
這群人,辱穆七了。
穆七雖然瘋了點,腦子好歹也是有的,派出來的手下想來也不至於像這群人一樣愚蠢猥瑣又油膩。
月盈缺頭一次被人強取豪奪,甚至還想讓他繼續說下去,看看究竟是怎樣一個流程。
但她更在意另外一件事情。
她輕聲對落永晝道:“這群人認不出我,沒見過我的畫像。”
落永晝心想你的畫像還要像靈石一樣人人見過人見人愛不成?
月盈缺:“他們竟沒見過我的畫像,是我第一美人的名頭流傳的不夠廣嗎?”
落永晝:“……”
他安慰月盈缺道:“你要這樣想,美人榜首現在是我,他們一樣沒見過我的畫像,是不是好受許多?”
月盈缺:“……”
話雖如此,落永晝的明燭初光快壓不住了。
但是有人的劍比他還要壓不住。
倘若不是在不執城門口,須得給不執寺一個麵子,也許穆曦微的劍早已出鞘也說不定。
就他那樣子來看,對麵的人再說幾句,穆曦微可能也真不在乎給不給不執寺麵子的事。
落永晝適時地做出驚慌的模樣,拉住穆曦微,極其配合地往他身後縮了縮,喊出一聲:
“師兄,我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