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忠仆(1 / 2)

吾皇 山中君 8134 字 4個月前

天牢幽暗,牆上的燈火有氣無力地燃燒著,張有德是重犯,身上戴著重重的枷鎖,無法坐下也無法躺倒,隻能站著。

先帝從小就和母妃被擱置在冷宮,他母妃去世得早,他幾乎是張有德一手帶大的。

所以先帝登基之後,張有德立即成為禦前管事大太監,說一不二,權傾後宮,從頭到腳的一身全是禦賜,薑雍容每次見到他,他都是儀容端肅,衣飾奢華。

但現在,他的頭垂在沉重的木枷上,散亂垂下的頭發呈灰白色,臉上的皺紋深深,才驟然發覺他已經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聽到獄卒開門的聲響,張有德緩緩抬起了頭。

薑雍容走進去,輕聲喚道:“張監。”

她穿的是一身太監服色,和風長天對獄卒的說法是代陛下來問話,張有德睜著一雙渾濁的眼睛打量她半晌,啞聲道:“是皇後娘娘啊。”

“許久不見了。”薑雍容開門見山,“周鎮明天就會過來提審,張監若是能告訴我寢陵款項的下落,我可以保下張監的性命。”

進來之前,她和風長天商量過,如果能找到那批銀子,希望風長天可以饒張監一命。

風長天大手一揮:“爺要他的命乾什麼?爺隻要銀子!”

張有德無聲地笑了一下:“皇後娘娘真是薑家的好女兒,都到了這步田地,依然一心為薑家奔走……”

說著,他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胸膛裡帶出呼呼的聲響,木枷上也濺上了殷紅的血點,他在咳血,可本人仿佛不以為意,一麵咳,一麵顫聲道,“你們薑家……已經富可敵國,還要來奪這三百萬兩銀子嗎?”

薑雍容的心往下沉。

周鎮就算來了恐怕也沒有用武之地,張有德已經油儘燈枯了。

“幾百年來,你們奪走了風家的疆域,奪走了風家的賦稅,奪走了風家的權利,奪走了風家的兵馬……現在連風家修寢陵的錢都不放過嗎?!”

張有德嘴角掛著血絲,直直地瞪著薑雍容,“你們一定要將風家連皮帶骨一口吞下去才肯罷休,是不是?!”

“我告訴你們,不要做夢了!”

“風家是君,薑家是臣,永遠都是臣!”

“你們永遠也得不到那批銀子,永遠!”

他身上的鎖鏈嘩嘩作響,幾乎要連人帶枷砸到薑雍容身上來。

這猙獰瘋狂的模樣讓薑雍容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這時手腕忽然給人抓住,一把帶到身後。

是風長天。

他高大的身形在全副的鎧甲加持下宛若天神,甲胄在燈光下折射出幽冷的光,仿佛一道天塹,能將一切危險阻擋在外。

他一隻手抓住了張有德的木枷,並沒用什麼力,便將木枷連帶張有德直抵到牆上,不耐煩道:“老頭你發什麼瘋?”

張有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中忽然像是死灰複燃般綻放出明亮的神采,“陛、陛下!”

風長天一怔,這老頭竟然認得他?

他可以確定他沒見過這老頭,張有德也不可能見過他。

他回頭望向薑雍容。

他已經不自不覺養成了一個習慣,有什麼不明白,薑雍容都會告訴他答案。

張有德口中的陛下隻有一個人,那就是他一手帶大的先帝。

薑雍容用口型告訴他。

風長天眼睛一亮,正要清一清嗓子冒充一下先帝,張有德眼中驚喜的神采褪去,變得無比失望:“不……你不是陛下……你是他們找來的那個九皇子……”

風長天:“……”

套話還沒開始就失敗了。

“但你也姓風,你身上流著風家的血,記住,遠離薑家的人,離得越遠越好!”張有德顫巍巍抓住他的手,像是用儘全身力氣般,聲嘶力竭,“彆以為他們把你送上皇位是安著什麼好心,你隻是他們的傀儡!終有一天,他們會把你拆散架,然後大央就成他們的了!他們會吃掉你,一點一點,一口一口,全部吃掉……”

他的瞳孔又一次開始渙散,神誌再一次模糊,“陛下,你要逃,要逃啊!”

薑雍容輕輕湊到風長天耳邊,低聲道:“先帝私下會喚他阿爺。”

風長天立即明白了,向張有德道:“阿爺,我聽你的,我會逃的,你先告訴我,銀子到哪裡去了?”

“陛下啊……”這三個字仿佛包含了人世間最真最濃的慈愛,他握著風長天的手,柔聲道,“每一筆銀子都送到了他手裡,一兩也沒有留給寢陵。你所交代的事老奴都辦妥了,你看,老奴還沒有老,還能再照顧陛下呢……”

最後一個字含糊地消失在喉嚨裡,他的手無力地垂下,頭軟軟地搭在了木枷上。

不用試鼻息,也知道這一具身體已經耗儘了最後一絲力量。

風長天的目光落在自己方才被張有德緊緊握過的那隻手上。

張有德的手很涼,在他手上留下一種奇怪的感覺。

獄卒雖被遠遠支開,卻一直關注著牢中動向。見此情景立即衝了過來,一看之下頓時哭喪了臉:“這可是重犯!就這麼死在牢裡,二位讓我怎麼跟上頭交代?”

風長天心裡正不耐煩,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嚨,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你他媽能不能彆嚷嚷?”

那獄卒的臉脹得通紅,眼看喘不過氣來,薑雍容急忙抓住風長天的手,“大人息怒,這也是他職責所在——”

隻勸了一句,風長天的手就鬆開了獄卒。

然後握住了薑雍容的手。

呼,舒服了。

她的手細巧柔膩,在幽暗的燈光下,指甲依然能泛出珠貝般的光澤,每一片都像是海底最潔淨最溫柔的一粒白玉貝。

他想握得輕些,怕這手會像水一樣流走,想握得重些,又怕弄疼了她。

總之心裡奇奇怪怪,但這個奇怪的感覺是舒服的,張有德留給他的那種有點難以言喻的、不舒服的感覺,瞬間消失了。

薑雍容看著獄卒倒在地上狂咳不已,原本不由想起了方才的張有德,以及當初的自己,心中感慨人是多麼脆弱的東西,生與死隻有一線之隔,然後就卒不及防地被吃了豆腐。

薑雍容:“……”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