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下人把幾隻盒子拿了來,一齊打開,每開一隻,笛笛便驚呼一聲,讚不絕口,小玉嬌十分得意。
薑雍容見那隻翡翠鐲子果然是瑩亮動人,不輸宮中之物,忽然想起以前在父親的書房看過楊天廣的太平折子,折子上得四平八穩,全是毫無意義的套話,連阿諛奉承都不甚走心。
父親的評價是“他這是想當北疆王”。倒不是說他想自立為王,而是想終老北疆。
一般督護若是想再進一步,就是入主朝廷,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中樞宰相,但楊天廣顯然無此打算,每年獻給薑家的炭敬也並不格外突出,大約隻在一個保證自己不被替換的水準上。
連賞給小妾的東西都有這樣的水準,薑雍容忽然有點後悔,價該開得再高一點才是。
就在這時,門外下人報:“老爺來了。”
小玉嬌正要起身,目光忽然落在薑雍容身上,臉色一變,不由分說將薑雍容和笛笛推到屏風後,“你們待在這裡不許出來!”
說著便去迎接楊天廣。
這是一扇紫檀鑲雲石的大屏風,看不到外頭景象,隻聽到小玉嬌嗲著嗓音說話,問東問西,“老爺今兒臉色怎麼不大好?累著了麼?”
“那提了,那人又回來了。”楊天廣的聲音有幾分渾濁,像是喉嚨裡總帶著點痰似的。
“誰?”
“還有誰?天虎山那個,今兒差點把俊兒給打了。”
“風長天?!”小玉嬌一聲驚呼,半後截嗓音像是被什麼東西捂住了。
“我的祖宗,這名字如今可不能隨便叫了,這是陛下的聖諱!萬一給人聽見了,是要掉腦袋的。”
“怕什麼?北疆誰能大得過老爺您呢?就算有人聽見也敢不怎麼樣。”小玉嬌道,“不過也真奇怪,皇帝怎麼會跟沙匪一個名兒?”
薑雍容在屏風後不自覺微微勾起了嘴角。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單是聽彆人聽到“風長天”三個字,她便忍不住想微笑。
皇帝是沙匪出身這種事情當然沒什麼好宣揚的,大央的朝廷對這件事集體失憶,對外隻說新皇是流落在外的先帝骨血,而今平叛登基,眾望所歸,其它的一字不提。
所以楊天廣是萬萬想不到,他所知道的風長天,和他在詔書廷寄上看到的風長天,是同一個人。
“那皇帝怎麼樣啊?跟天虎山的不一樣吧?”
“那是自然。陛下到底是在流落在外多年,身子骨不大好,最近聽說病重,無法理政,所以讓小殿下監國。”楊天廣說著歎道,“說起來你還真是我的福星。若不是忙著娶你,我年前就要去京中述職,這京城啊,天色一日三變,誰也不知道這病重到底怎麼回事,一個小娃娃又怎麼監得了國,還好還好,咱不用趟那淌渾水……”
說著,他的話一頓,“這是哪兒來?”
“哦,彆人送我的。”小玉嬌道。
“姐姐的首飾!”笛笛在屏風後用口形說道。
薑雍容倒是不急。小玉嬌有本事吞,風長天就有本事讓楊天廣連本帶利吐出來,順便再狠宰一刀,利上滾利,發財大吉。
但笛笛不明白這一茬,情急之下便衝了出去,大聲道:“錯了,夫人您還沒付錢呢,我們這是拿來賣的東西!”
楊天廣見屏風後突然躥出個人來,一驚:“什麼人?!”
他這一喝,門外的侍衛立刻進來護衛,明晃晃的刀拔在了手裡。
笛笛嚇了一跳:“彆,彆彆打我,那首飾真的是我姐姐的。”她說著趕緊把薑雍容拉了出來,“姐姐,快告訴他們,我們真的是來賣東西的。”
薑雍容隻見這位北疆都護少說有兩百斤重,一個人便將一把檀木雕花椅子坐得滿滿當當,身上的寶藍地緞麵裘袍裹在身上,像是要繃開來了一般。
當年楊天廣補了武正明的缺,成為北疆護軍大將,未到一年,原北疆都護榮升為帝師,去了京城,楊天廣便成了新一任北疆都護。可以說是北疆升任最快的督護,也是北疆最年輕有為的督護。
可十年的富貴尊榮,昔年那個獨力在虎跳岬阻擋北狄大軍的猛將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胖子。
薑雍容不由想到了之前酒樓裡那位楊公子。
嗯……果然有幾分乃父之風,是親生的無誤。
隻是一迎上楊天廣的視線,薑雍容就頓了一下,然後就知道楊天廣為什麼這麼寵小玉嬌了。
這兩人是同一種人。
小玉嬌眼中的嫉妒是赤祼祼的。
楊天廣眼中的貪婪也是赤祼祼的。
純然不加掩飾。
“咳,都下去。”楊天廣揮了揮手,視線卻沒有從薑雍容身上挪開過。
侍衛們依令退下,小玉嬌柔柔地摟著楊天廣的脖子,“老爺,人家正想買首飾呢,這種小事怎麼好勞煩老爺呢?”然後轉臉向薑雍容道,“東西放我這裡,回頭你再來拿銀子吧?”
“誒,那怎麼行?”楊天廣親切地笑道,“正所謂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姑娘,這首飾多少錢呐?”
“一共一百四十五萬兩。”薑雍容答。
哎呀,人美就罷了,怎麼連聲音都這麼好聽!楊天廣一臉陶醉,“好好好,來人,取銀子來。”
小玉嬌知道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嗔道:“老爺,那可是一百四十五萬兩!”跟著又道,“還有,人家才不是什麼姑娘,人家是死了男人的,是個命裡帶煞的寡婦!”
“什麼?”楊天廣這才聽清楚,並且自動忽略了後半句,問薑雍容,“多少?!”
薑雍容道:“若是楊大人誠心要,可以抹個零頭,一百四十萬兩。”
“唔唔,這個,價錢不低啊。不過東西確然是好東西,確然是值這麼多。”楊天廣起身,緩緩走向薑雍容,上上下下打量她,“不如這樣吧,姑娘你看,便是本督護,手上也沒有這麼多現銀子,不如姑娘就在這裡住下,等我慢慢地把銀子籌齊了再給姑娘,可好?”
“老爺你!”小玉嬌哭道,“你怎麼連寡婦都不放過!”
“胡說八道什麼?”楊天廣冷著臉道,“老夫禦女無數,是不是婦人我看不出來?枉我平日裡這麼疼你,你怎麼還在這裡拈酸吃醋?好好替我把人安置下來,我算你的一份功勞,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小玉嬌自嫁過來,都是被捧在手心裡受儘了寵愛,要什麼有什麼,前麵幾房都被她踩成了腳底泥。萬萬沒想到風水輪流轉,轉眼她就變成了彆人的腳底泥。
“你!都怪你這個賤貨!”她撲向薑雍容,“我掐死你!”
“乾什麼呢?”楊天廣一把將她摜在地上,“你也不照照鏡子瞧瞧自己的模樣,我算是對得起你了,你怎麼一點良心也沒有,就知道拈酸吃醋?”
然後轉身向薑雍容笑道:“姑娘,你沒事吧?她就一個瘋婆子,彆怕,有我在呢,包管沒有人傷得了你。”
薑雍容靜靜地看著他。
大約隻有在女人麵前,他才略微回憶得起一點自己當年的雄風吧?
楊天廣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神,這眼神仿佛來自九天之,是神女朝向凡間的輕輕一瞥,甚至連一絲鄙夷都看不到,隻是單純的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裡。
他擁有過無數的女人,知道女人們最喜歡把彆的女人踩在腳下,最喜歡自己一個獨得男人的寵愛,每當他這樣做的時候,無數哪個女人都會望著他含情脈脈,兩眼閃光,然後投懷送抱,宛轉承歡。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在他這樣做的時候,會有這種眼神看他。
楊天廣的心忽然一陣劇烈地跳動,一種久違的瘋狂和熱烈湧遍全身。
以前,大戰來臨,他的心就是這麼跳的。
這十年來養尊處優,他原以為它再也不會這樣狂熱地跳動了。
“美人,你叫什麼名字?”他啞著聲音問。
薑雍容沒有回答,隻是看著他,臉上沒什麼表現,眼中甚至還有一絲憐憫:“你會後悔的。”
“北疆沒有人比我更有權勢,跟著我,你一生一世受用不儘,這樣的首飾嘛……雖說難得,我想弄些來給你也並不難。”
楊天廣說著,踏近一步,手正要碰到薑雍容的臉,猛地有什麼東西在眼前一晃,多年沙場喋血的經驗讓他想後退,可是肥胖的身體沒能如願他的願。
他的胸口被人一腳踹中,整個人離地而起,先是撞飛了兩扇房門,然後去勢未儘,一直落在外麵的荷花池上,滑出去好遠,將絹花絹葉壓得一塌糊塗。
同時,身下的冰麵發出“喀”地一聲響,他隻來得及發出一個“救”字,整個人便被裂縫吞沒。
“大人!”
“老爺!”
府內的人忙著一團,急急去撈人。
風長天站在薑雍容身前,收回一條長腿,“嘖,這頭豬又胖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