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酬賓(1 / 2)

吾皇 山中君 13184 字 4個月前

送食物來的是一位十一二歲的小姑娘, 她像小鹿般輕健,畢恭畢敬地擱下東西,眼睛也不敢多抬一下, 又畢恭畢敬地出去了。

好幾天後薑雍容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小咕咚, 因為她是第一個孩子, 她出生時,父親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隻知道咕咚喝酒, 把自己喝了個酩酊大醉。

小咕咚對於這間帳篷裡的人是這樣劃分的:

風長天——尊貴的男主人。

薑雍容——尊貴的女主人。

阿都——犯錯的奴隸。

阿都知道後差點當場去世。

“你們一定是很了不起的貴人吧?”漸漸熟悉之後, 小咕咚悄悄問薑雍容,“我看到外麵有很多人在保護你們。”

薑雍容:“……”

外麵是塔師的人。

她原以為塔師會趁機要了阿都的命, 以保全自己的地位財富和聲譽,但他沒有。

他從頭到尾想除去的隻有她一個人, 風長天抓了阿都當人質之後,他也是予取予求, 風長天說什麼都答應。

當然這份順從也不是一開始就有的。

風長天一開始要軍醫,塔師沒有答應,於是風長天就把阿都揍成了豬頭。

於是軍醫來了。

“你不知道風爺當時下手那個狠,軍醫要是來得再晚一會兒, 我家塔師就永遠見不到我了。”

阿都說著,長長一歎,“他除了總是囉嗦點, 管我管得緊點兒, 不會笑,功夫不如我, 基本也沒什麼毛病了。”

每隔三天, 阿都可以走到帳篷外透透氣, 順便讓塔師及隨從們知道他還活著,還是個挺好用的肉票。

隔著一丈開外的距離,塔師會默默望著這個不肖徒,目光深沉,直到風長天把阿都拽進來為止。

薑雍容道:“阿都王子是未來的北鈥王,身份尊貴,這樣綁著他著實不敬。”

阿都一聽,簡直快要流下感動的淚水:“嗚嗚夫子你真的是天底下最最善良的女人……”

然後就聽薑雍容接著道:“我這裡有螢道長給的斷腸散,隻要服上一點,阿都王子便會乖乖聽話。”

阿都:“……”

就當我什麼也沒說過!

風長天原本覺得以阿都劫走薑雍容還害薑雍容摔斷腿的罪行,就算是就地剁成肉醬也不為過,一聽後麵的話,登時眉開眼笑:“好好好,那個臭牛鼻子身上稀奇古怪的東西不知道有多少,正好用上。”

片刻之後,薑雍容將一碗烏漆墨黑的藥湯端到阿都麵前:“螢道長是我大央的活神仙,這味藥雖毒,但隻要用解藥,便對你的身體隻有益處,沒有害處,從脈相上也看不出任何問題。”

她離得這麼近,眉眼帶笑,吐氣如蘭,換作以往阿都早就色授魂予,但此時此刻,阿都聲音都在顫抖:“如、如果沒有解藥呢?”

薑雍容微微一笑:“腸穿肚爛,五內俱碎。”

阿都拚命往後縮:“彆!這麼好的藥還是省著點兒,我用不上!綁了這麼久,我和這柱子早有感情了!分不開了——”

話沒說完,風長天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薑雍容抬手就把藥湯倒進去,兩人配合得無比默契,滴水不漏。

阿都隻覺得滿口都是一種奇異的腥氣,又腥又苦。

心裡都苦透了。

風長天解開了他手上的繩子,笑道:“阿都王子,恭喜你,你自由了。”

阿都苦著臉:“風爺,千萬彆這樣說,我哪兒敢啊。”

之前繩子捆住了阿都,其實也間接捆住了風長天和薑雍容。

畢竟這枚肉票兼盾牌可丟不得。

此時繩子一去,薑雍容終於能去外麵走走。

說是走,其實是由風長風抱著出門透個氣。

這是她這麼久以來第一次離開帳篷,一望無際的綠色充滿整個視野,一切看起來好像和北疆沒什麼不同。

“我想去那兒。”薑雍容指著不遠處的一處小坡。它在草原中是一個圓潤溫柔的突起,草長得格外柔軟。

風長天小心地將她安置下來。

一坐下,薑雍容還意外地發現草叢裡盛開著不知名的野花,一朵朵纖細小巧,顏色明麗,看上去那樣脆弱,盛放的力量卻又那樣剛強。

天空倒扣,藍如波,大朵大朵的白懸在上麵,掛得低低的,好像一伸手就能摘下一朵來。

四處唯有風聲。

十分空曠,十分安靜。

阿都原是跟在兩人身後,此時見薑雍容頭靠在風長天肩上,兩人並肩而坐,他悄悄地拿起腳,後退了一步。

風長天立即聽到了,頭也沒問:“哪兒去?”

“嗬嗬嗬嗬,此情此景,總覺得我有些多餘呢。”阿都笑道,“我打算回帳篷去陪我家柱子。”

風長天的命令是讓他不得離開身邊一丈之內,但薑雍容輕輕攤開風長天的手心,以指為筆,在上麵一字一字地寫:讓他去。

她的手指細細軟軟的,劃在掌心酥酥麻麻,更兼她又這樣靠在他的身上,風長天隻覺得半邊身子都酥了,心道阿都這混蛋著實是有些礙眼,便“嗯”了一聲。

阿都如聞綸音,飛也似地跑了。

天地間重新變得安靜空曠,天上地下隻有他們兩個人。

一時間,兩個人都不想開口。

隻想看著雲緩緩飄,聽著風靜靜吹。

“貴人!”

一個清脆的聲音打破寂靜,薑雍容回頭,就看到小咕咚領著一個矮她一頭的妹妹經過,手裡拎著一桶潔白的羊奶,向薑雍容遞過來,“貴人要喝嗎?”

北狄的習俗,平民的一切皆屬於貴族,無論是生命還是財產。小咕咚此舉不算是討好,乃是慣例。

因為親眼目睹過北狄人在雲川城外劫掠,薑雍容對北狄人總是存著一份敵意,但對於小咕咚實在討厭不起來。

這小姑娘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兩隻眸子比夏夜的星空還要璀璨。

“多謝你,不用。”薑雍容柔聲道。

小咕咚俯首行了個禮,領著妹妹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雷鳴一般的聲響,一片煙塵在草原上被騰起,少說有幾百匹馬,才能鬨出這麼大的動靜。

薑雍容一驚,以為是塔師終於按捺不住,調動了大軍。

“彆怕,不是北狄鐵騎。”

以風長天的眼力,隻能看出不是騎兵,但煙塵太濃,他也看不透到底是什麼來路。

“姐姐,是阿爹嗎?”

小咕咚手裡的妹妹問。

“不是吧……”小咕咚伸長了脖子瞧,“阿娘說了,阿爹早的話也要明天才能到呢……”

話沒說完,不知小咕咚看到了什麼,她一下子跳了起來,拎著桶就跑了出去,桶裡的牛乳灑出來不少,她即刻停下來,將桶放在路邊,然後牽起妹妹,向著那團煙塵的來處飛奔。

姐妹兩人都是梳著兩條小辮子,一跑起來,四根辮子一起甩來甩去。

太陽已經開始轉向西麵,將帳篷和人的影子照得斜斜地,長長地拖在地上。

青草在陽光下發出一種明亮的金色光彩,像是天神隨手灑下了一把碎金。

煙塵裡的事物漸漸清晰,首先看到的是前頭十幾匹馬,還有好幾匹駱駝。馬背與駱駝身上皆馱著大堆大堆的物什,最前麵幾匹馬上是幾名北狄漢子,身後跟著的則是數以百計的羊群和牛群。

後來薑雍容才知道,這是牧民在轉場。他們逐水草而居,哪裡水草豐美,就帶著牧群停留在哪裡。

小咕咚兩姐妹已經衝到了馬蹄前,馬未停,兩個小女孩也沒有停,馬上的漢子彎下腰,一人抄起一個女孩子,安放在鞍前。

兩個女孩子開懷大笑,隔著老遠都聽得到她們清脆的笑聲。

小咕咚高聲叫:“阿娘!阿娘!阿爹來了!阿爹來了!”

不知是聽到了女兒的叫聲,還是單純隻是被牛羊們的動靜所驚動,不遠處的一隻帳篷門被掀開,一名矮矮胖胖的婦人鑽出來,袖子挽到臂上,頭上裹著花巾,手叉著腰倚在門口,等漢子們帶著孩子走近。

這是小咕咚的阿娘,也是這片部落裡手藝最好的廚娘,被塔師指名為風長天等人提供飲食。

像世間所有的中年夫妻一樣,小咕咚的阿爹和阿娘見了麵也沒多說什麼,一個問“回來了”,一個答“回來了”。

後麵的幾名漢子有小咕咚的阿叔,也有共牧場的鄰居,照例被迎進了帳篷,不知是看到了什麼,大家紛紛發出歡呼聲。

不一時,帳篷的門再一次被打開,小咕咚的阿爹和小咕咚一起出來,小咕咚往這邊坡地上一指,她阿爹便往這邊來。

“請您降罪,尊貴的老爺。”小咕咚阿爹行禮,“我和我的兄弟轉場而來,一整天沒有吃東西,方才不小心動了屋子裡的烤羊,才知道那是要敬獻給老爺的。”

他是個高大的漢子,麵龐經過長年的風吹日曬,變成一種紫銅色。他說著便拔下腰間的小刀,雙手捧向風長天,“這全是我的過錯,請您責罰。”

小咕咚緊張地偎在阿爹身邊,一雙眼睛望著薑雍容,滿是乞求。

“不妨事。”風長天道,“天底下的東西,就該給餓了的人先吃,我們還沒餓呢,你們隻管吃。”

“多謝老爺。”小咕咚阿爹收起刀,一臉感激,順手摸了摸身邊小咕咚的頭,是一種無聲的安撫,一種沉默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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