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酬賓(2 / 2)

吾皇 山中君 13184 字 6個月前

在此之前,北狄人在薑雍容心中隻是敵人,隻是那些騎著馬揮著刀在雲川城外呼嘯而過的“獵人”。

可現在,她身在北狄,見到了北狄的山川,見到了北狄的人,才發現他們和大央人一樣,都有夫妻父女兄弟家人,都有溫暖的來處和歸處。

“等一等。”

在這對父女準備離開的時候,薑雍容喚住了他們。

小咕咚的阿爹轉過身,行禮:“聽從您的吩咐,貴人。”

“你去央朝打過獵麼?”薑雍容問。

小咕咚的阿爹回頭望了望自己帶回來的羊群,他的兄弟和幫手們已經準備在帳篷後麵搭羊圈了。

他臉上露出了一抹滿足的笑意,“今年的收成好,春天的時候,我有了一百多隻小羊,二十多頭小牛,隻要今年天不是太冷,應該可以過冬,用不著去打獵了。”

“你們過不了冬,便要去劫掠央人,那你們有沒有想過,那些被你們劫掠的央人怎麼辦?”

“我們隻是想活下去,貴人。”小咕咚的阿爹歎了口氣,“央人種地,不管一年四季都有米吃,他們冬天餓不死,但我們會。冬天沒有草,羊就會死,羊死完了,我們就會死。我們隻想得到一點吃的,穿的。原來可以用錢去跟央人買,或者拿羊皮跟央人換,可後來不行了,隻能用搶的。”

薑雍容陷入了沉思。

後來不行了……指的應該是後來兩國交戰,取消了通商互市。

風長天揮揮手,將小咕咚和她爹打發走,然後道:“雍容,你發什麼愁?真打起來也是跟北狄兵打,他們這種是老百姓,咱們不打他們。”

“一旦開戰,誰能逃得掉?”薑雍容輕聲歎道,“壯年男子會被征召入伍,妻子會失去丈夫,孩子會失去父親,母親會失去兒子。”

還有他們的牛羊馬匹,也會被軍中征用。

安靜的草原,溫暖的帳篷,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烤羊,全部都會消失。

風長天忍不住道:“雍容,你不會不想打了吧?心腸這麼軟可不行啊。你也看到了,即使是普通的牧民,過不下去了也會去咱們北疆打劫的!這不是把北疆當成他們的糧倉了麼?!不把他們打跑,咱們北疆的百姓日子怎麼過?”

“這場仗必須打,而且必須要打贏,這樣,北狄人才知道我們大央不是好欺負的。”薑雍容道,“但打完之後呢?北狄地廣人稀,真到活不下去的時候,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他們還是會來搶,因為他們想活命。”

風長天淡淡道:“那就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恐怕你沒有機會了。”

一個聲音沉沉道。

是塔師。

他的話音落地,便一揮手,身邊的兵士開弓上弦,箭尖齊刷刷對準了坡地上的風長天和薑雍容。

風長天輕輕一笑,“你們聽了這半天的壁角,總算肯冒頭了?”

阿都則站在塔師的身邊,笑嘻嘻道:“這不是想聽聽看有沒有什麼軍情密報嘛。結果二位聊了半天也沒聊到點子上,真讓人著急。”

薑雍容道:“阿都王子,你不要命了麼?”

阿都微笑:“我找軍醫看過了,我根本就沒有中毒,夫子,你根本就是唬我的吧?”

薑雍容看了看天色,淺淺一笑:“看來還沒到時候啊。”

“美人兒,你那些耍人的把戲在本王子麵前還是收起來的好,本王子三歲的時候就會用這招害人了。”阿都道,“你的腦子比姓風的好使,不想放過身在大狄的機會,想要打探我大狄的軍情,所以不能老拿繩子拴著我,於是便編出一個毒藥來。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呢?我把你劫來的時候,你正在高台上跳舞,誰跳舞會隨身帶著毒藥?!”

薑雍容歎了口氣:“我會。”

阿都也歎了口氣:“美人兒,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你可以不用陪他一起送死,隻要你肯到我身邊來,我照舊疼你。”

“怕是不行。”薑雍容歎道,“你知道我的腿受了傷,走不過去。”

阿都忍不住道:“那我派人把你抱過來。——喂,風長天,你也是個爺們,不想女人陪你一起送死吧?”

風長天搖頭:“不想。”

“算你還有點人性。”阿都點點頭,正要吩咐身邊的士兵,薑雍容道,“我不要彆人碰我,若是你真想救我,那就你來吧。”

“……”阿都臉皺了起來,“夫子,你這就太沒誠意了。”

薑雍容道:“沒誠意的人是王子你啊。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卻不肯為我冒半點險。”

明明被箭尖所指,她的神態和聲音依舊十分悠然,風吹動她的衣袖和發絲,藍天白雲之下,她美得那麼醒目那麼耀眼,就跟當初在北疆那座高台上跳舞時一樣。

那時候阿都隻是經過。

按照計劃,人越多的地方越容易掩藏身份。他們會經過賽馬會場,然後從容離開,就像幾個快到飯點往家裡趕的尋常北疆人。

可偏偏他抬眼多看了那座高台一眼。

然後就見高台之上,有一女子,紅衣如火,容光勝雪,美得驚人。

那張美麗的麵孔迅速和記憶裡那張重疊——簡陋的土屋,低矮的門窗,拉開的弓箭,被勒出鮮血也沒有停下的手,以及,那雙仿佛能燃燒一切的眼睛。

回到北狄後他無數次想起那樣一雙眸子。

美貌已經不再是最重要的東西,那雙眼睛裡有美貌本身更美的東西,像泣血的鳳凰,即使是最落魄最危險的時候也依然高昂著頭,至死都帶著高貴的驕傲。

搶走她完全是一個意外。

幾乎不需要動念,他的手已經行動——先把酒灑在銀箱上,然後用火箭點燃,央人最喜歡的就是銀子,所有人的視線都會被那兩箱銀子吸引走,然後他就順利地帶走了他想帶走的人。

當然也完全來不及和塔師商量。

對於徒弟一言不發就搶了個女人這回事,塔師當時完全是懵的。

當知道這個女人其實是風長天的女人時,塔師則要瘋了。

此時此刻,塔師又到了瀕臨瘋狂的邊緣。

為一個女人,還有完沒完了?!

塔師一揮手,“射!”

這句話就像是一支離弦的箭,阿都想要阻止已經不及,眼睜睜地看著士兵們的箭紛紛離弦,向著坡上的兩人疾射而去。

“夫子!”

在阿都痛苦的嚎叫聲裡,薑雍容笑得十分悠然,仿佛向她飛來的不是箭矢,而是一群群飛舞的蝴蝶,眼神溫柔得能化成水。

她一動也沒動,微笑望著天空中緩緩飄動的白雲,它們仿佛在赴日光的筵席,成群地向著太陽墜落的方向趕。

陽光給每一道白雲都鍍上了一道精致的金邊。

風長天單膝跪地,在身後擁住了她。

寬闊的懷抱是那樣的沉穩厚實,那是世上最最安全最最溫暖的地方。

所有的箭矢都集中在風長天的背上。

塔師和阿都一起狂喜,一者喜命中了敵人,一者喜美人無恙。

阿都甚至已經在心裡想好了,姓風的真是一條漢子,他可以幫他把屍首運回北疆,送他回天虎山。

然而士兵們當中卻起了一陣波動。

北狄軍法極嚴,臨陣脫逃者斬,臨陣退縮者終生為奴。可是此刻,兵士們像是忘了軍中的鐵律,竟然開始後退。

“大膽,不想要命了麼?!”塔師怒喝。

“不行的……”一名兵士險些哭了出來,“他有盤古天神保佑,刀兵箭矢根本傷不了他!”

“胡說八道什麼?!”塔師怒道,“再敢胡言亂語動搖軍心,休怪我——”

他的話沒說完,阿都開口了:“塔師。”

阿都的聲音像是遊魂般飄忽,兩眼直直地望著坡地上。

塔師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眼神也直了。

方才射出的箭矢雖不夠風長天萬箭穿心,但也足夠將風長天變成一隻刺蝟。

可現在,那些明明已經射中的箭,掉落了一地,整整齊齊地在風長天身後散落成一圈,像是被誰精心擺出來的圖案。

風長天依然保持著方才的姿勢,背上一滴血也沒有,隻是衣衫上多出不少破洞,證明方才真的被箭射中過。

“嘖,”風長天自己瞅了一眼後背,“浪費了爺一件好衣裳。”

他扭頭看著眾人,“還有箭麼?要再射點麼?”

士兵們當中少人已經扔下弓箭,跪地叩拜,喃喃向盤古天神請罪。

剩下的一些雖然沒有跪下,但腿也在打軟,顫聲道:“他、他、他就是這樣的……明明射中了,就是傷不了他……每次他來劫營,我們都沒有法子,隻能把營門關緊一些……”

當然關緊營門也沒什麼用,風長天該劫的還是要劫。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好在央朝隻有一個風長天,要是再多一個,天女山他們早就守不住了。

“唔……”

阿都忽然捂住嘴,嗓眼腥甜,湧出一大口鮮血,一滴一滴順著掌心往下,把地上的草尖都染紅了。

“王子!”塔師大驚。

“看來時候到了呢。”薑雍容的臉從風長天肩膀邊探出來,溫柔地看著阿都,關切地道,“阿都王子,我這裡有解藥,你想要麼?”

阿都一口一口地吐血,根本無法開口說話。

塔師睚眥欲裂:“拿來!”

“解藥得來不易,挺貴的。”薑雍容和和氣氣地道,“不過看在阿都王子方才想要搭救我的份上,我願意折價酬賓,隻要一張天女山布防圖,解藥便可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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