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法子(1 / 2)

吾皇 山中君 6949 字 4個月前

天上瓦藍瓦藍的, 大地一片枯黃,耀眼的陽光下灑在地上,仿佛是傾倒了一大片碎金。

風長天牽著薑雍容的手, 慢悠悠地往中軍大帳走去。

經過轅門不遠處, 聽到呼喝聲。

北狄軍隊已經儘數繳械,軍營中已經有一陣子沒有聽到大動靜了,這呼喝聲裡甚至還伴有孩子尖銳的啼哭。

薑雍容和風長天彼此看了一眼, 調轉方向往轅門去。

“走走走, 這裡不是你們瞎鬨的地方!”士兵們喝道, “再不走小心挨揍了啊!”

站在轅門前的是兩個半大的孩北狄子, 一個高些, 有十一二歲,一個矮些, 隻有五六歲。兩

人身上裹著氈布和兔皮拚湊而成的冬衣,小的隻知道哭, 臉上拖著兩道明亮的淚痕,大的那個臉上漲得通紅, 大聲道:“我不是瞎鬨, 我來找我阿爹的!我阿爹在這裡當兵,我要找我爹!”

“這裡這麼多人,誰是你爹?”雖然這兩人的打扮和男孩子沒有什麼不同,但士兵們已經從她尖細的嗓音和圓潤的眼睛裡看出這是兩個女娃娃,語氣倒沒有多凶狠,“進了這裡就不是你爹了,真要等人回去, 要不了多久了。”

大的那個女孩子睜大眼睛望著她:“什麼意思?要等多久?”

“仗打完啦。”一個年紀大一點的老兵告訴她, “你爹要還活著, 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家了。”

“可是,我娘就快死了,我們等不了了……”女孩子眼中汪著一眶淚水,忽然從袖子裡掏出一樣東西,遞向士兵們,“我有這個,你們能幫我嗎?”

那是一枚白玉發簪,通體潔白瑩潤,顯然值不少錢,簪尖磨得十分尖利,看上去很特彆。

有士兵眼睛一亮,一把奪過來,掂了掂,臉上露出了貪婪之色。

年老的士兵道:“你小心了。風帥說過,想要升官發財,有本事就從敵人手裡奪,動百姓們的東西,那可是要挨軍棍的。”

“這兩個是北狄崽子,不就敵人?”那士兵說著就要將簪子往懷揣,冷不防一隻手捉住了他的手腕,好像一把鐵鉗子鉗住了似的,緊跟著他整個人被一腳踹了出去。

“連小女孩的東西都搶,爺祖宗八輩的臉都給你丟光了。拖下去打一百軍棍!”

風長天罵完,揚起手裡那支發簪,道:“你們看清楚了,給爺記住這簪子的模樣,傳令下去曉諭全軍,以後但凡是有人拿著這樣的簪子,立刻帶來見我,知道了麼!”

眾人立即大聲答應:“是!”

這簪子是薑雍容當初留給小咕咚的那一支。

薑雍容是花了點力氣,才從眼前這兩張灰樸樸瘦巴巴的小臉上找出兩姐妹當初紅潤可愛的依稀模樣,“小咕咚?”

“貴人姐姐!”小咕咚撲到薑雍容麵前,臉上滿是淚水,“求貴人姐姐幫我找找我阿爹吧!我阿娘病了,病得很重!”

北狄王舉兵南下,小咕咚的阿爹和阿叔都被征召入伍,隻是小咕咚也不知道他們被編派到哪一支隊伍中,風長天的命令傳下去,費了好大力氣,才找到小咕咚的阿爹和阿叔。

兩人因是牧羊的好手,被分派到後勤看管牛羊——當初原本就是連人帶羊一起征召。

家中一下子失了男人又失了牛羊,小咕咚的阿娘一人留在家裡照料孩子,寒冬臘月,留存的一點糧食很快吃完,饑寒交迫之中,小咕咚的娘病倒了。

時隔數月,薑雍容和風長天再度來到草原深處。夏日裡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原消失了,稀疏的積雪覆在短而枯的草莖上,昔日像饅頭一樣散落在草原上的帳篷不見了,隻剩小咕咚一家。

牧民們逐水草而居,會離這裡去尋找更適合的冬牧場,但“駱駝死了,沒有馬,搬不了家。”小咕咚解釋,“而且,阿娘說,阿爹沒回來,我們要在這裡等阿爹。”

小咕咚的阿娘曾經有一副圓滾滾的身軀,腰上緊緊地捆著圍裙,一手拎一大桶奶,走起來依然健步如飛。

現在她仰躺在床上,手腕隻有細細的一截,五指像雞爪一樣蜷曲著,皮膚呈鐵青色,隻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讓人知道她還活著。

小咕咚的阿爹握著她的手,臉上的肌肉急劇地抽搐。

薑雍容拉起風長天的手,轉身離開帳篷,給這個沉默的男人哭出來的機會。

帳篷寒風肆虐,大地一片荒涼,把目光放出去一直看一直看,怎麼也看不到一道人煙。

這裡已經是地地道道的荒野。

“從前我在宮裡的時候,想過去死。”薑雍容望道天邊,輕聲道,“那時候覺得活著一點意思也沒有,每一天每一天都不怎麼該怎麼過完,每一個夜晚都那麼漫長,要睜著眼睛很久很久,窗子上才會一點點變白。”

風長天回想起第一次見到薑雍容情形,吃了一驚:“所以你不單是在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想死,你後麵的每一天都在想死?”

“也不算。”薑雍容輕輕笑了一下,笑容裡有一絲無奈,也有一絲嘲諷。那種“想死”的感覺並非很努力地接近死亡,而是不由自主地覺得,如果死了也許一切都不用承受……

“現在想想,我那時候真是閒得慌啊。不管是在坤良宮還是在清涼殿,我不單衣食無憂,還有人在身邊服侍,我想彈琴便彈琴,想看書便看書,就算沒有聖寵和尊榮,我也比這世上大多數人幸福得多。”

是到離開了京城,她才知道對於許多人而言,僅僅是“活著”就已經很難很難,要用儘他們全部的時間和精力,他根本沒有空去想想怎麼活著,要得到什麼,他們隻要有一口飯吃,有一間屋住,有一個家在,那就是畢生最大的夢想。

風長天看著薑雍容,她臨風而立,臉上有一種奇異的悲憫,這一個瞬間,風長天忽然覺得她很像畫像上的觀音菩薩。

他將她的臉扳過來,仔細審視,“所以你現在不想死了吧?”

薑雍容微笑:“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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