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蘿卜(2 / 2)

吾皇 山中君 13947 字 6個月前

“你通敵賣國,陷害忠良,魚肉百姓,確實是百死難贖,不管你說不說,都逃不了一死。”薑雍容道,“但你的兒子楊俊不算大奸大惡,雖有過錯,我也廢了他的腿,隻要他從今往後安份老實,我可以放他一條生路。”

楊天廣“哼”了一聲,一臉譏誚,“賤人,你以為我會信你?”

風長天隻想一把把他的脖子掐斷,但薑雍容輕輕按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你在等什麼,你在等薑家來救你,因為你是薑家家主的心腹,當年武正明之死和薑家家主脫不了乾係,你一天沒把他供出來,便有一天的希望等他派人來。”

薑雍容緩緩道,“薑家家主的行事我比你更了解,像你這樣再無用處又會連累到他的人,他一般隻會用一種法子處理——那就是將你從這世上抹去,抹得乾乾淨淨,就好像從未存在過一樣。畢竟,你活著終有開口的一天,而死了才算是永絕後患。”

楊天廣臉上抽搐一下。

薑雍容道:“還有,告訴你一件事,上次我的侍衛告訴你我叫薑雍容,是真的。”

楊天廣猛然一震,目光緩緩望向風長天。

風長天抱著手臂,懶洋洋地點了點頭:“沒錯,她就是爺拐回北疆來的前皇後,爺跟當今皇帝不是同名同姓,而是同一個人,豬頭。”

楊天廣:“…………”

楊天廣:“!!!!!”

這一驚非同小可,大冷天的,他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口、口說無憑……”楊天廣聲音顫抖,“休想騙我……”

“哎,他不信。”風長天向薑雍容道,“跟他費這個事兒乾嘛?不信便不信,咱們直接把楊俊那隻小豬頭拉過來,讓爺當著他的麵一點一點敲碎楊俊的骨頭,看他肯不肯說。”

楊天廣對薑雍容或許還有一絲懷疑,但對於風長天那是再了解不過,知道他一定能說到做到,立即顫聲道:“我說,我說!”又道,“薑夫子,盼你記得自己的承諾,我說了之後,請放犬子一條生路。”

薑雍容學會了一件事——果然惡人還是需要惡人磨。

“那個時候,我隻是小小一個副將,生在北疆,長在北疆,從來沒有踏出過北疆一步,一無權二無錢,哪裡有門路投靠薑家?是薑家家主派人找到我的。”

“他怎麼找到你的?”薑雍容問。

她的聲音很平靜很從容,聽不出半點不同。但風長天看到她的臉色有些發白,眸子漆黑,瞳孔微微收縮。

這一切的一切,都說明她其實很緊張。

她在打開一扇被時光深藏的秘門,不知道門內會飛出什麼東西。

風長天的心像是被什麼輕輕掐了一下,有點疼。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是冰冷的,在袖子裡握得緊緊的,是被他的掌心包裹住之後,才微微鬆開了一些。

他握著她的手心,讓它在他手裡一點點變暖。

薑雍容無聲地吐出一口氣,肩頭微微放鬆了一些。

“我也不知道……軍中那麼多人,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選我……這個問題我到現在都沒弄明白,也不敢問。”楊天廣眯起眼睛,“那天我像平常一樣巡完了營,回到帳篷的時候,發現有一個人坐在我的位置上等我。他披著一身漆黑的長鬥篷,從頭罩到了腳,什麼也看不見。”

——暗衛!

薑雍容心中喊出了答案。

每一代薑家家主的身邊都有一批暗衛,他們無所不在,無所不能,是薑家最鋒利最神秘的一把刀。

除了父親,沒有人知道他們在哪裡,也沒有人能指派他們做任何事。

“他說要送一個升官發財的機會,問我敢不敢……”楊天廣的聲音微微顫抖,十年前的那一天,當他聽到那個黑衣人說出來的話,便也是這樣忍不住發抖,“我說我不敢,我乾不了,他便拔出了刀,說既然我乾不了,又知道了這件事,那便隻好把我滅口。

我不是他的對手……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厲害的武功……我不想死,所以我不得不聽他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聽了他的交代,等到大戰的那一天,也是他帶著我去戰場清理活口,真的……什麼都是他做的,我隻不過是個傀儡,他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風長天道:“少來這套,當初想升官發財的是你,現在倒推得乾淨,合著你一切都是被逼無奈,全是彆人拿刀逼你的?”

楊天廣道:“他確實是以我的性命相挾……”

“呸,你不是被挾得挺快活?順風如意混成了北疆都護,也是他拿刀逼你的?”

楊天廣被噎得答不上來,薑雍容的聲音微微沙啞:“你那時在戰場殺人滅口,那真正在虎跳岬擋住北狄大軍的是誰?”

“是薑家府兵。”楊天廣老實答,“他們扮成平民,被我招募進隊伍,表麵上歸我統領,但他們自有將領管轄,軍紀之嚴,戰力之強,裝備之精,皆是我生平僅見。”

薑家府兵……

她早該想到的。

世上唯一一支能攔住北狄人的大軍,不可能出自區區一名副將手下,隻有薑家,隻有薑家才有這樣的能耐。

薑雍容整個人晃了一下,風長天連忙扶住她:“雍容,你還好麼?”

薑雍容耳朵裡嗡嗡作響。

所有的拚圖都對上了。

後麵皇帝大怒,要提審所有北疆官員,一定也是猜到了這個可能性,試圖找出證據。

可惜,薑家在京城盤踞的曆史比大央的曆史還要久遠,它像一株參天大樹,京城每一個衙門、每一寸土地下都紮進了它的根須。

它無所不在,無所不能。

所以皇帝隻能無功而返,武正明隻能身敗名裂,天女山隻能斷送敵手,北疆百姓隻能苦苦掙紮,忍受著永無止境的乾旱、饑餓和虜掠。

“你們要相信我,我真的是被逼無奈,我要是不乾,早就活不到現在。”楊天廣涕淚橫流,“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跟他同流合汙,可我真的是沒辦法,胳膊擰不過大腿,誰能跟薑家硬扛?薑家家主發了話,還不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哪怕坐上了北疆都護的位置,也不知道自己明天會怎麼樣,我天天晚上都在做噩夢,夢見那個穿黑鬥篷的人突然出現在我的屋子裡,一刀殺了我……我怕,我真的是怕極了,這十年我每一天都惶惶不可終日,每一天都當最後一天來活……”

風長天點點頭:“所以你就拚了命的斂財好色,還真是相當勤力啊!”

楊天廣還辯解了些什麼,薑雍容已經聽不見了。

透過這間牢房,薑雍容仿佛能看見十年前的父親如何謀劃了這一切。

他選中了一個最好的傀儡,為了榮華富貴也為了活命,楊天廣什麼事情都乾得出來。

於是他便借著楊天廣的手完成了這樣一切,且做得滴水不漏,沒有讓任何人看出他和楊天廣有遷連——哪怕是當著她這個女兒的麵,他提起楊天廣的時候也跟提起一個陌生外官沒有任何區彆。

楊天廣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選中,薑雍容明白。因為楊天廣貪婪怕死,更重要的是,楊天廣是武正明的心腹,武正明對楊天廣沒有一絲防備。

可是她不明白,以父親的行事,為什麼會留著楊天廣活到現在。在楊天廣被帶進京城受審的時候,隨便某一個小小的意外讓楊天廣死去或者身殘到不能透露任何訊息,才是父親的風格吧?

她更加不明白的是,父親為什麼要這樣做?

對於父親來說,風家的天下便是薑家的天下,他怎麼會把自己的東西送給北狄人?!

“武正明和薑家有仇麼?”她開口問。

“當初我也是這麼想的,以為武正明得罪了薑家家主,所以才這麼倒黴,於是特意派人去查了。”楊天廣道,“沒有,武正明一直在外為將,平生隻回過兩次京,總共逗留不到十天,兩次都是回京麵聖,連家主大人的麵都沒見過,又哪裡來的得罪?不過,可能是我的人查的不夠仔細,我猜想武正明定然是不小心觸到過家主大人的逆鱗,不然家主大人怎麼可能費這麼大力氣來對付他?”

父親的逆鱗……是什麼?

離開大牢的時候,薑雍容一直沒有說話。

葉慎和馬車在大牢門前等著,風長天扶薑雍容上馬車,忽然吸了吸鼻子,問葉慎:“你跟人動過手了?”

葉慎道:“未曾。”

“為什麼你身上有血腥氣?”

薑雍容抬起眼,天黑,葉慎的衣服又是黑色,但她還是在車轅風燈的光線下看到了葉慎衣襟上微微濕亮的一小片痕跡,好像是吐血了,“怎麼回事?是不是傷還沒好?”

“可能是外頭天冷吧,一時受了點寒,一點小事,多謝大小姐和風爺關懷。”葉慎揚起馬鞭,“大小姐打算怎麼處置楊天廣?”

薑雍容搖了搖頭,有點茫然。

按楊天廣的罪責,就算是淩遲處死也不為過。

但楊天廣一死,十年前的真相就沒有了人證。

馬車回到私塾的時候,巷子裡的長席終於散儘了,隻剩金氏帶著幾個人收拾桌椅碗筷,見他們回來,忙問他們餓不餓,要不要準備點吃的。

薑雍容毫無胃口,“多謝,不用,你們忙吧。”

她走進院子,風長天在後麵喚了一聲:“雍容。”

她轉身,他便一抬手,扔了一樣東西過來。

她接在手裡,冰冰冷軟糯糯的一坨,是一隻柿子。

她這才發現,院角裡那棵柿子上樹竟結了不少果子,一顆顆在燈籠的映照下紅融融的,像一簇簇小小的火焰。

“我就知道你沒看見。”風長天手裡還有一隻,撕去薄薄一層紙皮,送到她唇邊,“嘗嘗,挺甜。”

果子在麵前散發著一股清冷的甜香,薑雍容輕輕咬了一口,確實是甜軟潤滑,滿口生香。

她就在風長天手裡吃完了這隻柿子,抬頭發現葉慎一直儘職地守在一旁,正要開口,風長天已道:“老葉,你歇著去,你家大小姐這裡有我呢。”

“是。”葉慎抱拳行禮,“大小姐就拜托風爺了。”

他這個禮行得很深,腰深深地彎了下去,良久才起身,最後望了一眼薑雍容。

他定然是在薑雍容的臉上看到了一絲擔心,於是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天冷風寒,大小姐請善自保重,屬下告退。”

說完,他轉身離開。

背影挺直,步伐平穩,看來並無大礙。

風長天又摘了一隻柿子剝給薑雍容,問道:“你要追查你爹麼?”

薑雍容伸過去接杮子的手一僵,整個人抽緊了,像是瞬間挨了一刀。

風長天認真地打量她的臉色:“你還是彆查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明天就送楊豬頭上路。”

“我不知道……”薑雍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可胸膛裡又冷又重的氣息是一重接一重,怎麼也歎不完,“長天,我還沒有想好。”

“那就先不急。好多事情吧,你盯著它死想死想,想破腦子也想不名堂。這時候咱們就把它先放一邊,乾點彆的,說不定到時你自然就知道怎麼做了。”

風長天說著,忽然攔腰將她抱起來,微微一笑:“走,爺帶你去看一樣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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