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上沾著血, 一滴往下滴。
薑雍容的手微微顫抖,無法控製地握緊,“……就不能留他一個全屍嗎?”
“有件事,我從前好像沒有教過你, 那麼現在便教教你吧。”薑原拉起她的手, 將刀柄塞進她的手裡, “有時候我們很難保證一個人是不是真的死了,這個時候就需要把他的頭砍下來, 這樣, 便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刀柄上滿是鮮血,一片膩滑, 一隻手根本握不住。
可即便是兩隻手,薑雍容也覺得它像是一條蛇,掙紮著想要逃出她的手心。
“去吧。”薑原鼓勵地望著她, “割下來, 他便徹底死去,再也生不起什麼風浪。”
薑雍容離風長天隻有兩步的距離。
但這兩步卻像是隔著山隔著海, 永遠也無法抵達。
風長天躺在地上,無知無覺, 如果不是嘴角那縷鮮血,他看上去就像是躺在草地上曬太陽的少年。
——如果他沒有來京城,而是留在北疆, 那麼, 在天虎山的金黃的、泛著明亮光澤的草地上, 他可以天天這麼曬著太陽, 直到地老天荒。
俏娘還會在他身邊的草叢裡撲蝴蝶, 身後跟著一連串的小貓團子。
薑雍容仰頭無聲地笑了笑, 淚水劃過麵頰。
她高高地舉起了刀,喉嚨裡發出一聲嘶叫,對著他的脖頸斬下。
“夜梟!”
幾乎是在她揮刀的同一時刻,薑原的喝令出聲。
“嗆啷”一聲響,夜梟的匕首磕飛了薑雍容手裡的刀。
刀上的力道震得薑雍容連退了兩步,整個人晃了晃,暈了過去。
薑原立即扶住她。
“家主大人恕罪。”夜梟立即跪下,“是屬下一時沒注意力道……”
“不,我的命令很突然,你依然能擋下刀,你做得很好。”薑原看著薑雍容蒼白的麵龐,“是她太累了,她做的全是不該做的事,逆風而行,筋疲力儘。”
夜梟看著地上的風長天,忍不住問道:“家主大人為何不讓大小姐殺了他?”
“莫忘了北疆還有鄔世南和穆騰。殺了他,北疆必反。”
薑原輕輕地勾了勾嘴角,看著懷裡的薑雍容,就像她還是小嬰兒那樣,手指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尖。
“我隻不過是試一試我的乖女兒是真的被逼到了山窮水儘,還是在跟我耍小聰明。”說著他便微笑了,“其實我不必試的。阿容或許會耍這種小聰明,方才咱們陛下的神情可騙不了人,他是死也沒有想到,他最想保護的人,會從後麵給他一刀。”
“她果然是我的女兒。”
“也真可惜,她隻是我的女兒。”
*
薑雍容醒來。
一睜眼就看到了帳頂。
帳頂上繡著纏枝蓮花,一朵又一朵,連枝帶花,回環不儘。
這是母親最喜歡的繡紋。
在睜眼的這一個刹那,時空是渾沌的。她好像還是那個待字閨中的薑家大小姐,好像下一瞬思儀便會過去撩開絲帳,然後魯嬤嬤一邊念叨一邊走進來,身後的丫環捧著巾櫛等物,衣帶舒緩,落足無聲。
“醒了?”
伴隨著這一聲,所有的幻象全部消散。
隔著絲帳,薑原立在窗前,緩緩轉身:“榮王來了,在廳上等你。”
薑雍容看著帳頂,聲音清冷:“你答應過放我自由。”
“可你並沒有割下風長天的腦袋。”
薑雍容猛然坐起來,動作太過劇烈,眼前一陣眩暈,她咬牙道:“是你阻止我的!”
“對,風長天的腦袋我還留著有點用。”薑原溫聲,“榮王馬上就會登基,他對你的癡心一直未改。恭喜你,阿容,你很快又要再度成為皇後了。”
薑雍容看著他,就像是從來不認識他這個人似的,慢慢地,她笑了起來:“父親,你莫不是說笑?”
“你該知道我是不是說笑。文林死了,趙成哲告病致仕,林鳴不知所蹤,天下已經沒有保皇一黨了,整個朝堂都是我們薑家的天下。我說你是皇後,你便是皇後,沒有人敢說半個不字。”
薑原走過來,撩開絲帳,打量著薑雍容的臉,“是有些憔悴,但以阿容你的姿色,憔悴也是我見猶憐,榮王會更心疼你的。”
幾名丫環捧著巾櫛入內,身姿步伐就和當年那批一模一樣。
“好好梳洗打扮吧。”薑原放下絲帳,轉身,“榮王是未來的陛下,莫要讓他等太久。”
一名丫環在薑雍容身前跪下,手裡的銅盆盛滿了水,“大小姐,請淨麵。”
“走開!”薑雍容失控大吼,一手掀翻了水盆,水灑了一地,銅盆“當啷啷”在地上打轉。
丫環全都嚇得跪了下來。
巨大的動靜響在薑原身後,薑原停下腳步,並未轉身:“阿容,你不是小孩子了,莫要在我這裡使小孩子脾氣。你最好乖乖聽話,不然,不管是思儀還是魯嬤嬤,抑或思儀那裡的笛笛和小皇子,還有藏在魯嬤嬤那裡的沙匪小姑娘,我可以一個一個綁了來見你,你想要誰先死,任由你挑。”
他的身後陷入巨大的沉默。
丫環們跪在地上,沒有一個敢出聲,也沒有一個敢抬頭。
良久良久,薑雍容開口:“父親,你要怎樣才能放過我?”
“放過你?”薑原搖頭,“你天生就該當皇後,我這是將你送往你本該坐的位置。至尊之位,母儀天下,多少人連做夢都不敢想,你竟然還想逃?阿容,你莫不是傻了?”
“可我不要當皇後!”薑雍容嘶聲道,所有的儀訓都被拋在了腦後,她知道她現在就和街上撒潑的婦人沒有半分差彆,可這句話橫亙在心中這樣久了,這一刻終於能把它喊出來,“父親,我再也不想當皇後了!”
薑原攸地轉身,大步走來,逼到薑雍容麵前,抓住了薑雍容的衣襟:“你姓薑!你身上流著薑家的血,你受了薑家多年的供奉,現在到了要你為薑家做供奉的時候,你就說你是你自己?!天真,愚蠢!我告訴你薑雍容,你的血是我給的,命也是我給的,你的一切都我給的,也都是薑家的!除非死,你休想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