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生病(2 / 2)

吾皇 山中君 10871 字 3個月前

薑雍容心滿意足地握住他的手,將它貼在自己臉頰上,臉上的安心全然不需要表演——二哥的手很暖,聲音很穩定,這便說明二哥雖然被軟禁,但人沒事。

“二哥在,二哥不走。”薑安城的手輕輕撫著她的頭發,在母親和大哥離去的那段日子裡,兩兄妹就經常這樣靠在一起,像兩隻被遺棄的小獸互相舔著傷口。

忽地,薑安城感覺到薑雍容的指尖在他的手心上輕輕劃動。

她在寫字。

——假。

——裝。

——服。

——軟。

薑雍容服了藥,終於安靜地睡下了,薑安城放下帳子,忽然注意到,薑雍容的枕邊放著一對瓷娃娃。

再一細瞧,乃是之前風靡京城的光明菩薩與靈台神女瓷像。

薑安城的目光落在上頭良久,才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夜梟等在外麵,恭聲道:“家主大人命屬下送二公子回房。”

薑安城深深呼吸一下,夜晚寒涼的空氣進入肺腑,繞了個圈之後,徹底被吐出來。

“帶路,我要去見父親。”

薑安城是薑原唯一的繼承人,薑原當然不會真的拿他的身體冒險。當初為了引風長天入陷阱,給薑安城下藥,隨即便給了解藥,讓人好生照顧。

薑安城身體無礙,心卻被寒透了,公然反對薑家對風長天的戰爭,怎麼勸都不肯聽。

薑原大怒,遂將他禁足,要他想清楚之前哪兒也不能去。

而現在,薑安城終於想清楚了。

“我對父親很失望,對薑家也很失望,這一點一直沒有改變。”薑安城沉聲道,“但我不想看見阿容受苦。阿容若是再這樣病中嚷著要見我,我希望我還能像今夜這樣握住她的手,告訴她,我一直在。”

“隻有成為最強大的那個人,才能護住身邊所有人。”薑原欣慰地點頭,“阿城,我一直在做的,就是掃除薑家所有的障礙,然後將薑家完完整整交到你手裡,很快,我的願望便可以實現了。”

一個薑家的皇後,一個依附於薑家的皇帝,隻要誕下身具薑家血統的皇子,風家在薑家麵前就徹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薑家,將成為大央真正的主人。

薑雍容這一病便是大半個月。

薑安城解除了禁足,重新成為薑家炙手可熱的少家主,小薑大人再入朝堂,聲勢更勝從前——從前至少還有文林等人與薑家一爭長短,現在則是薑家一家說了算。

和風長天對政務心生抵觸不一樣,榮王大約是明知自己做不了主,便充當了一名完美的傀儡,一切以薑原地意思馬首是瞻。

現在薑安城則代表著薑原的意誌,榮王從來不會反對半句。君臣兩人的目光在朝堂上交彙,薑安城無法自製地露出了一絲悲哀。

——昔年為一卷兵書也可以和他吵得麵紅耳熱的好友,從什麼時候起,竟變成了一條可憐的應聲蟲?

榮王顯然也讀懂了他的悲哀,移開了視線。

隻有離開朝堂,回到薑家的時候,兩人才能依稀找回昔日的友誼——薑雍容身體漸愈之後,三人有時會坐在花園中談天說地,就和當年一樣。

薑原從書房中遠遠望過去,看見園中的三個孩子,心中升起一股舒適的滿意。

很好。

一切和當年沒有半點不同。

被拔亂的命運重新回到了軌道上,一切都照著它原本的樣子去長了。

吉期臨近,薑雍容也悶了許久,便想上街走走。

這次依然是和榮王吃吃喝喝逛逛,最後走累了去找思儀,“上回你那個桃花蜂蜜養顏浴不錯,這次再為我泡一次。”

思儀忙去準備。

一邊準備,一邊遲疑,愁眉苦臉,壓低聲音:“主子,真的要泡麼?”

薑雍容道:“吉期就在下個月,一切還未布置妥當,我得再為他們爭取一點時間。”

屋子裡放著一隻浴斛,浴斛裡既沒有桃花,也沒有蜂蜜,隻有滿滿一桶冷水,以及在冷水中沉浮的冰塊。

薑雍容試了試水溫,冰冷徹骨。

隻要再來一場高燒,便足夠了……

“阿容,出來吧。”

就在薑雍容要踏進浴斛的時候,榮王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不管你現在在做什麼,都不用做了。”

薑雍容微微頓住:“陛下是什麼意思?”

“你上次從這裡回去,一連病了十多天。這次再回去,你又打算病多久?”榮王的聲音裡有一絲落寞,“阿容,我喜歡你,希望能令你幸福快樂,而不是讓你生病受傷。”

“吱呀”一聲,門從裡麵打開,薑雍容站在門內,看著他。

她還記得小時候和他的第一次見麵,他走在二哥身邊,對她說:“你是阿容,對嗎?我是長律哥哥。”

那個時候她隻當他是兄長的朋友,因而也把他當成了一名兄長。

是在他為了她不惜弑君時,她才知道他對她的喜歡遠比她想象的要深。

而到了此刻,她才明白她之前的懂得其實遠遠不夠。

她見過太多因為喜歡而去占有,卻從來沒見過,喜歡喜歡而選擇放手。

一絲久違的暖意悄悄在心中升起,就像是春天裡發出的第一枝嫩芽。

她的臉色變得柔和了。

榮王當然感覺到了她神情的變化,這種變化就像是褪去了一層冰冷的硬殼,露出了柔軟的芯子。

這些日子她陪伴在他的左右,為他撫琴,同他聊天,但他卻一直覺得她無比遙遠,遠得仿佛一伸手她就會化成霧氣。

而此刻,他才真正地感覺到她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心中有種微妙的感覺——之前陪在他身邊的好像並不是薑雍容,眼前這一個才是。

“那次你從北疆回京的時候,我看到你坐在翠輦中,裝束打扮活似靈台神女,而神情姿態,比那個神女還要神女,你像是從九天之上飄落人間,美麗強大,無以複加。”

榮王眸子裡像是有做夢一般的神采,“今年上元燈節,你和風長天逛燈市,我也看到了你。你和他手牽著手,肩並著肩,他給你買了一支糖葫蘆,

你接過去的時候,笑得那樣開心。我認識了你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過你那樣開心的笑……當時我就想,真的好可惜,若我是皇帝,我便也可以讓你笑得那樣開心。

現在我是皇帝了,可我無論做什麼,你都沒有那樣笑過。我明白了,阿容,風長天讓你開心,並非因為他是皇帝,而是因為他是風長天。”

“你肯嫁我,我的皇後永遠是你。但你既然不肯,我自去和薑相說,讓他另換一個。”榮王說著,自嘲地一笑,“反正隻要皇後姓薑,薑相便會滿意。”

他說完便轉身。

“長律哥哥。”

薑雍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榮王僵了片刻,這才慢慢回頭。

這一聲仿佛不是從身後傳來的,而是多年前的時光深處傳來。

“長律哥哥,多謝你。”薑雍容向他深深行禮,“長律哥哥的好意,阿容心領了。我會病上一陣,然後大婚會延期舉行,還請長律哥哥不要見怪。”

榮王歎了口氣:“阿容,你這份固執,還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薑雍容在門內緩緩露出一個笑容:“我何其有幸,你一直是那個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事情,都想要照顧我的長律哥哥。”

這是這段時間以來,榮王在她臉上看到的、最溫暖最澄明的笑容。

這個笑容仿佛能帶著他穿越時空的屏障,回到年少時光,回到那個開滿花的窗台,少年的自己趴在窗台上,被清脆的讀書聲吸引,看見了這世上最美麗最聰明最可愛的小女孩。

他又聽見自己在心裡“啊”了一聲。

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這一聲,便是一生。